藍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寬敞明亮的臥房里。
秦虞天早已不見蹤影,他根本不是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會寸步不離地和她在一起。
藍玉心里有些悶悶不樂,她不知秦虞天上哪去了,而且她有些奇怪,在她的床邊,靠牆的對面,還擺著另一張床。
藍玉的床上掛滿了粉色的帷幔,風鈴,貝殼,甚至房梁頂上還懸著幾只蝴蝶形的紙鳶。她的床尾擺著好幾件粉白的綢衣,被褥上的繡花也是大朵的牡丹和芍藥,床頭的梳妝台上鋪滿了各式各樣的翡翠珍珠瑪瑙,光胭脂就有十幾盒。反觀那另一張床,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一條被褥,一個枕頭,還有幾件黑色的綢衣。
這該不會是秦虞天的床?藍玉心中愈發不快,她立即意識到這就是,除了秦虞天,誰還會睡在她房里?
可是為什麼?他們已經成了夫妻,已經有了夫妻之實,他為什麼要在房里擺另一張床,他不願意和她同床麼?
是嫌她晚上踢被子,還是覺得她半夜里總是翻來覆去,吵得他睡不著?他告訴她,她改就是,為何他一個字都不說就要和她分床?
藍玉正自惴惴不安,白姨卻恰在這個時候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藍玉望住了白姨身後,她「啊」了一聲,笑靨如花,喜不自勝地沖了出去。
她簡直不敢相信,秦虞天能在京城找到這樣的宅子,宅院中間的院子足足有半個御花園那麼大,當中種滿了牡丹、芍藥、桂花,杏樹,連桃樹都有。花叢中間時不時跳過兩只雪白的兔子,還有一些不會飛,只會在花叢中撲騰,色彩斑斕的雀鳥。
花園中間還有一個魚池,里面養滿了金色紅色的鯉魚,陽光照射在魚池上,池子里面泛起了七色的霞光,映著藍玉鮮花般綻放的笑顏,當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紅,滿園春.色關不住。
時已初春,清晨雖然還有些擋不住的寒氣,可朝陽東升,四周緩緩浮起了一股融融的暖意。藍玉開心極了,她做夢都想有一座自己的花園,就只種她喜歡的花,養她喜歡的鳥,放她最喜歡的金色鯉魚,可是秦虞天怎麼知道的?她從來也沒有告訴過他,她只說她喜歡花里胡哨的東西,沒想到他真的把宅子布置得花里胡哨的,到處是花花綠綠的壁石,假山,庭院和樓閣,如果旁人進了這里,一定會以為是進了一座花園,絕不會想到有人,特別是像秦虞天這種素來喜靜,最不喜歡喧鬧和雜色的人住在這里。
藍玉月兌下了鞋,魚池並不深,水只到她的膝蓋,她歡蹦亂跳的,在魚池里面踢來踢去,她不會游泳,可是又最喜歡這些金色的鯉魚,她從前就想要有一個自己的池子,水不深,只到膝蓋,她夏天的時候可以在池子里和魚嬉戲,那十幾尾巴掌大的鯉魚在藍玉的腿.間游來鑽去,時不時觸踫到藍玉柔白的肌膚,引得她一陣咯咯的笑。
白姨在門口喊藍玉︰「瘋丫頭,都是做了當家主母的人了,沒一點規矩。」
她召喚藍玉︰「跟我進廚房,我教你做幾樣大人最愛吃的點菜。」
藍玉已經玩瘋了,她哪里還听得到白姨的話?她光著腳丫子跑出了魚池,又鑽到樹叢底下去抓兔子。
白姨站在門口直瞪藍玉,她臉上的表情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她依舊不依不饒地催促著藍玉︰「快些,跟我進廚房學做菜!」
藍玉恰好把兔子趕到了一顆桃樹底下,她蹲下了身子,準備撲上去壓住那只兔子。她渾然不覺院門開啟,一個黑色的身影漸行漸近,不多時已經走到了她身前。
藍玉只看到那棵桃樹旁邊先是出現了一雙沾染了些許泥濘,污漬斑斑的馬靴,跟著是同樣沾滿了泥污的長褲,遍布風霜的裘衣,最後是秦虞天那張蒼白疲憊,毫無血色的臉。
秦虞天站在桃蔭底下,他的背上背著一個人,他稍稍有些氣喘,應是昨晚泄了真氣,又徹夜未眠,從皇宮里把那個人接出來的緣故。
藍玉蹲在那里,怔怔地看著秦虞天,她的眼角微微有些泛濕,白姨招呼婢女把昏在秦虞天背上的藍容扶進了房,秦虞天俯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污,他並未和藍玉打招呼,也未曾多看藍玉一樣,他的腳步有些蹣跚,臉上的神情更是疲累之極。他跟著婢女直接進了主屋。
藍玉都忘了,藍容還在宮里,她只知道這間宅院那麼漂亮,完全就是照著她夢中的樣子造的,她只顧著高興,把救自己親爹出皇宮的事都忘了。
秦虞天卻記得,他雖然討厭藍容,卻還是在藍玉開口求他之前親自去皇宮把藍容接了出來。
藍玉擦了擦眼淚,她要好好和秦虞天道個謝,然而如何謝法,她總不好意思空手跟著秦虞天回房里。
藍玉想了想,她卷下了褲腿,穿上鞋子,走到了白姨旁邊,輕輕拉了拉白姨的衣角︰「我跟你去廚房學做菜。」
白姨白了藍玉一眼,她什麼話也沒同藍玉說,轉身就走,藍玉急急跟了上去。
廚房里面又熱又悶,剛靠近爐灶藍玉就被燻得快要暈了過去,她簡直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能站在這麼悶熱的爐灶前面做菜。
跟著她立即想到了秦虞天,他不就是?在烏鎮的那些日子,他每天都坐在篝火旁邊給她煮東西。
她從來沒听他抱怨,也沒見他說熱得受不了,就不給她做了。
藍玉咬咬牙,站到了鍋鏟前面,然而她往那里一站,就犯了難,她哪會做什麼菜?她根本不知道要往鍋里放什麼。她只能轉過頭去,一臉無助地望著白姨。
白姨臉上寫滿了鄙夷,她走到爐灶旁邊,把藍玉推到一邊。
她燃起爐火,先下鍋炒了一盤五彩牛柳,那爆裂的香味,燻得藍玉直咽口水,跟著白姨又將一只整雞開膛破月復,里里外外涂滿了醬料,掛進了烤爐里,她做了一道女乃汁魚片,又炒了一碗鮮蘑菜心,她動作之快,手法之熟練,簡直讓藍玉無地自容。
她什麼也沒讓藍玉插手,只在最後炖那碗芙蓉鮮貝湯的時候,把藍玉叫了過來,讓她守著。
藍玉新奇地看著白姨做好的那些菜色,她發現這些菜沒有一樣是秦虞天曾經為她做過的,因為她從來沒有吃過,這些都不是她喜歡的,而是秦虞天愛吃的。
秦虞天知道她愛吃的每一道菜,而她,卻連他最愛吃女乃汁魚片,最喜歡五彩牛柳都今天才知道。
他從來都不做,她一直以為她愛吃的就是他愛吃的,現在她才知道,她和他愛吃的菜色相隔十萬八千里,根本沒有一樣是相同的。
可是他從來都不說,從來她吃什麼他就吃什麼,藍玉看著那幾樣菜,她的眼角又漸漸紅了起來。
白姨在一旁轉動著爐子里的烤雞︰「現在你可知道,他對你有多好?你們這些官家小姐就是這樣,吃東西挑三揀四,一定要一口能放進嘴里的,這世上哪那麼多一口能放進嘴里的東西?便是有,味道也不好,怎麼也比不上這只醬汁烤雞,整只放進爐子里烤,才入味。」
藍玉聞了聞,她覺得這雞太油膩了,還是八寶雞更好吃,切成雞丁炸怎麼也比整只烤的入味。
可這些都是秦虞天愛吃的,藍玉雖然不喜歡,她卻還是暗自記下了那幾道菜的做法。
白姨做了五菜一湯,放在托盤上,要給秦虞天送去,藍玉攔下了她︰「我去。」她接過了沉甸甸的托盤,差點拿不動,把它摔在地上。白姨在一旁斜著眼楮看藍玉,藍玉咬了咬牙,端起托盤,跟著婢女回了屋。
推門入屋,藍玉見秦虞天泡在一個熱氣騰騰的浴桶里,幾個婢女圍著他,正在給他擦身。
他閉著眼楮,看起來就像累得已經睡著。藍玉沒有吱聲,她把托盤放在了桌上。
「啪」的一聲,盤子落在了桌面,秦虞天迅速睜眼。他眸若寒冰,神情冷峻。他盯住桌上那幾道菜看了半晌,轉移了視線,將那刀鋒般銳利尖冷的眼眸對準了步步朝他靠近的藍玉。
在藍玉離他不到三步的時候,他突然出聲喝止了藍玉︰「停下,別過來。」
藍玉怔住了,她不明所以地望著秦虞天。怎麼了?她只不過想上去接手那幾名侍女,給秦虞天擦身,為何他看著她的眼神這般戒備而又疏遠,就好像她手上拿著把刀,要過去刺他一樣。
「怎麼了?」藍玉站在了原地,她委屈得眼里聚滿了淚,一滴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滾下了她的臉頰。
她可以忍受他罵她,像從前那樣奚落她,卻受不了他用這樣的眼神看她。這般的敵對,充滿了戒備,就好像她要害他一樣。
秦虞天望住了滲出藍玉眼角的那滴淚,他沉默了半晌,往後靠在浴桶上,眯起了雙眼。
他黑曜石般凌冽的眼眸中透出了精冷的光,那是一個被逼到絕境的人才會有的眼神,尖銳而又防衛。
「我暫失了內力,三日之內,你不要離我太近。」秦虞天靠在浴桶上,他聲音沙啞地對藍玉道,他的話讓藍玉後退數步,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
不要離他太近?他的意思是,他還在提防她嗎?為何?因為她之前一直和他慪氣,還是因為先前藍容過給她的那封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