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很髒,髒的就算用世界上最干淨的池子也洗不掉那滲入靈魂里的污穢。
當終日浸泡在腐臭液體里的人猛然看到干淨到幾乎滅絕的東西,是珍視還是玷污?他選擇了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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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為什麼被人們尊稱為天王的暮景會消聲滅跡,但作為專屬家庭醫生的言卻是清楚知道他究竟在哪里,那個風靡了全世界的男人此刻到底是什麼模樣。
暮景還有個本名,鮮為人知。
叫于澄,隨母姓。好記而簡單,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干淨的像是不帶雜質,一心撲在巨星的道路上看不到其他東西,不管被人如何踐踏欺辱還是保持最初的心態。也許這也是他為什麼會一步步掉入那男人設下的陷阱。
終于能看到山澗邊被郁郁蔥蔥環繞那棟黑色別墅,沒有人能想到曾經在黑道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教父會隱居在這里,言將自己的情緒全部收了起來。
這里不能通車也沒有正規的馬路,只有一條小道通往別墅,而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一雙腿。
別墅隱匿在山中部,空氣怡人,猛然吸一口似乎身體也淨化了,空中還帶著下完雨後一層濕氣,瀑布從山頂順流而下,為別墅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按了很久門鈴,才有人來應聲。
是吳媽,這人是于澄母親從娘家帶來的,就算後來被掃地出門也還是忠心耿耿的跟著,自從出了那事後,也被男人接入別墅照顧于澄。
見到他來,吳媽板著張臉放下來,面無表情道︰「進來吧。」
「他們在哪里?」今天是他來定期檢查的日子,理所當然一問。
那個男人一定寸步不離的陪在于澄身邊,只需要問他們就行。
「太陽房。」說罷,吳媽似乎想起了什麼,滿臉的憎恨和厭惡,自顧自的帶路。
這太陽房是為于澄療養特意建造的,里面種植著各種植物花卉,一入內就能聞到淡淡的花香味,高聳入雲的塔尖式玻璃構造,現在這樣正午的天氣透過玻璃反射而來的是璀璨的光線,通透的令人如入仙境。
走了沒幾步,就听到那個男人開心的聲音。
「我記得你一直很想去游樂園,這幾天天氣都很好,我們就挑一天去吧?」
「下午去山頂看夕陽,那之前我做你愛吃的皮蛋粥好不好?」
「雖然我更喜歡你長發的樣子,不過我知道你不喜歡……別擔心,我向那個為你剪發型的人學過了,一定不會破壞你的形象。」
「這里似乎有點長,乖,別動,我再削薄點?」
听到後來聲音更像呢喃,溫柔讓人從心底冒出寒氣,誰都可以溫柔,只有這男人天生沒那東西,言甚至劇烈的顫抖,他就一直這麼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嗎?
放輕了腳步,穿過層層樹葉,終于看到閔晹坐在一張藤椅上,他身前坐著一個消瘦的男人,一個只要有別人在一定會瘋狂尖叫的流行天王——于澄。
于澄痴痴的笑著,眼神呆滯的望著遠方某一處,手中抱著一個小男孩模樣的布偶,閔晹的溫柔的幾乎要融化一切的眼神就這麼望著于澄。
那個布偶……應該是于澄剛出生就死了的兒子吧!
言很清楚,于澄已經神志不清,智力退化到2、3歲左右,偶爾傻笑偶爾痴-呆偶爾還會發瘋打人,如果這樣的他在別的地方也許早就被關在精神病醫院到老死了吧。
兩人腳下是人造草地,上面還沾著晶瑩的水珠折射出陽光璀璨的光斑,顯然被精心打理過。遠遠望去人影似乎和諧的靠在一起,如同一對普通的兄弟,但言知道,他們是如假包換的父子。
于澄以往那雙剔透的眸子暗沉無光,像活死人一樣,只有一副軀殼還活著。
閔晹拿著一把剪刀,一絲絲的剪著于澄的頭發,偶爾于澄傻傻的扭動幾下,他總是驚恐的深怕自己手上的剪刀傷到于澄,眼神卻是深沉的專注和濃的化不開的溫柔。
就算知道言已經走進來,閔晹也宛如沒注意到只是仔細為于澄剪略長的頭發,其實言以前就認為這個冷血的男人笑起來就像是地獄的修羅,沒想到他溫柔起來更可怕,眼神太沉重,沉重的讓他透不過氣,里面透著絕望和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脆弱。
每剪一刀,閔晹就將那束短發小心的放入桌子上的小盒子里,一絲也不落下。
這樣的動作重復著,卻讓言幾乎要潸然淚下。
不忍開口打擾。
于澄沒有焦距的眼神不知怎麼的對上言,他這才發現——比之前來的時候更瘦了,于澄似乎總有永遠趕不完的通告處于營養不良狀態很瘦,但現在卻瘦的皮包骨,沒多大的臉更是消瘦的連顴骨顎骨都凸了出來,就算再好的調養他的眼眶也深深凹陷下去,臉色似乎已帶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死氣……
那雙修長的腿,萎縮的只剩下兩根排骨,即使有寬大的褲子也遮不住那可怕的瘦削。
曾經美的猶如精靈的男人怎麼會在這短短的一年里,變成眼前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然後,于澄笑了,可能還學不會怎麼笑,口水順著嘴角滑落……
再驚悚的望向閔晹……
閔晹像是習慣了,只是溫柔的拭去他嘴角的液體,眼神卻是痛苦和深沉的悲傷。
半響,言才抖了抖嘴唇,卻什麼也說不出口,讓他去責怪男人?他相信沒有一個人會比閔晹更悔恨。
剪完最後一刀,將剪刀交給吳媽,吳媽想說什麼,也許是懼怕男人長久的戾氣,慈愛的看了眼于澄沉默的帶著剪刀緩緩走出太陽房。
閔晹才來到于澄面前,單膝跪在于澄面前,閃著渴望的眼神。
他開心的就像一個邀功的孩子,拿起桌上的鏡子放在于澄面前,「你看,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
于澄就像沒有靈魂的活物,只是呆滯的望著鏡中的自己。
笑容僵在臉上,也許是因為不常笑,變扭而難看,閔晹痛苦的閉上了眼,睫毛顫了顫,良久將鏡子放回桌上,才轉頭,他的聲音幾乎要把這暖陽凍結,「來了就為我看看他,如果治不好,你就一起陪葬!」
言才反映過來是在和自己說話,認命的拿出隨身帶著的醫藥箱,其實不看也知道,于澄——早就完全精神崩潰,現在只是吊著一天是一天,沒多久好活了。
瘋了傻了,只是這種瘋太冷,冷的就像一把寒冰匕首刺入心髒的痛苦。
如果于澄真的不在了,這個男人會怎麼樣?狠狠搖了搖頭,阻止自己可怕的想法繼續蔓延。
變故就在這個時候突然發生。
「 !」鏡子被摔在地上,碎片隨之分散在地上。
還沒等人反映,于澄就蹲了下來————
「不!!」閔晹的雙眼幾乎要瞪碎那玻璃片,他順便煞白了臉色,將那被于澄握著沾著著血的玻璃片摔了出去,那猛烈的力道將他的手劃出一道大大的口子,血液瞬間涌了出來。
言想上前,卻被男人下一刻的模樣僵在原地。
那個閻王,那個比撒旦更可怕的人,眼眶里也會有液體,竟然是透明的,而不是黑色。
「嗚——」從喉間發出殘破的嘶吼,就像一具被掏空了的靈魂吶喊,也許崩潰的人不止于澄一個。
于澄手腕上的傷勢被小心翼翼的包裹在一雙更大的手中,將他木訥的身子溫柔的納入懷里,「是我……是我抹殺了你,這個懲罰已經夠了……,別再……」
于澄呆呆的被這樣抱著,「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這笑聲更像是在嘲諷閔晹。
言咽了咽唾沫,卻是滿嘴的苦澀。
于澄,不是第一次這樣了吧?
望著相擁的兩人,他甚至忘了轉告閔晹,這一年在這間閉塞的別墅里,組織里的幾個大佬準備要一起挑了他的獨裁統治,這段時間就要動手了。
三日後。
晴空萬里,一朵雲都沒有的天氣。
陽光燦爛的似乎要刺傷眼,本應該是人群熙攘的游樂園卻沒有一個人,詭異的透著一股死寂的蕭瑟。
從門外出現四個人,一個美貌卻透著冰冷的男人,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男人即使被裹在厚重的外套里也掩飾不了那瘦的畸形的身體。
兩個站在身後的保鏢,掃視了眼四周,這一年以來是第一次帶于澄出來,他笑的溫柔就像要把全世界都捧在于澄面前,「好久沒帶你出來了,開心嗎?」
兩個保鏢都是從組織里挑選出來訓練有素的成員。
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那個沒血沒肉的男人有這麼恐怖的一面,看來傳聞過來沒錯,閔晹為了一個痴傻的男寵什麼都不要了。而且……這讓所有組織成員好奇的男寵,要說美……五官是不錯,但都瘦成病秧子,猶如干癟了的氣球,難看而丑陋,真的看不出哪里美的讓那男人痴狂成這個模樣?
于澄還是那個樣子,傻笑著抱著手中的布偶,完全不理會身後的人。
原本那紅潤的像是雕琢過的美瓷臉,黯淡無光,甚至白的發青,那淡漠的眼神再也不會看向他,如果……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會不會毀了你……
突然,一個保鏢湊近閔晹。
「教父,不好!有埋伏!」
閔晹神情一肅,那些人真把他當死人了?輕蔑一笑,哼,想除掉他以為那麼容易嗎?
冷靜而瘋狂的氣息又再次回到他的周身,那股煞氣足以讓任何人害怕。
「你們密切關注周圍,諒他們也不敢動手!」他的自信不是毫無理由的,就像空城計一樣,越自信越無法讓人輕舉妄動。他不認為平日里那些個跳蚤會真的以為自己出門沒準備,短時間內不會有動作。
而這段時間,就陪于澄好好逛逛游樂園。
剛轉頭,卻發現原本還在輪椅上的人,不見了!
巨大的恐懼籠罩著閔晹,他瘋狂的到處尋找,毫無章法的頻率找遍了可能出現的地方。
突然一個保鏢抬頭喊︰「教父,在摩天輪上!」
一抬頭,果然于澄正站在摩天輪的鐵甲上,無神的雙眸呆呆的看著地上,他到底是怎麼上去的?
閔晹覺得心髒快停止了,讓兩個保鏢快上去救人,然後幾乎祈求著的聲音︰「于澄,你下來,好不好?」
「求求你……」
「不要嚇我!」
「于澄,你如果不想吳媽也出事,就給我下來!」
不論是懇求還是威脅,于澄皆是听不到,他想結束自己的生命,就算沒有意識也想。
突然,迎著風,他笑了,就像他演的每一個角色,動人的讓忍不住將他收藏。
他的身體猶如飄絮般,從摩天輪的頂端墜落。
「于澄————!」
一個人影迅速沖到摩天輪下面,他矯健的身影幾乎是撲著過去,從高空墜落的地心引力讓閔晹的手幾乎粉粹,變態的毅力也承受不住,他的臉色瞬間灰敗,冷汗從頰邊滑落。
忍著劇痛將于澄死死摟在懷里,在沖擊力下兩人一起滾到地上,為了確保于澄的完好無損粉碎的手再次承受幾次摩擦才終于停了下來。刺入骨髓的痛楚,讓閔晹幾乎動彈不得。
誰都沒想到,會突生這樣的變故,就算是埋伏在暗處的人也沒有發現。
就算在遠處,也能看到閔晹的手以不正常的角度彎曲著,那雙手,是廢了!
暗處的人互相點了點頭,就要準備行動。
「砰!」
響徹天際的槍聲。
閔晹的胸口出現一個洞穿的黑洞,濃稠的血液蓬勃流出。
他不敢置信的抬頭,于澄那雙黑的沒有反光的眼楮有了光彩,似乎流光炫彩隱于其中,而于澄手上握著的,正是自己外套里面的槍。
他帶著慶幸,一雙野獸似得眸子里綻放的回光返照般的驚喜,像是欣慰又像是遺憾︰「你終于醒了!」
對著他的,卻是于澄不敢置信的眼,也許連于澄自己也想不到,他有一天會真的殺了男人。
「我……其實很開心,不用承受你先我離去的痛苦……」他溫柔的笑著,手一頓一頓的抬起,粉碎的手臂卻阻斷了踫一下于澄那張遺傳自他的美貌臉孔,用盡最後的意志拿過于澄本來就虛握的槍,輕柔的聲音就像催眠曲︰「記住,我是自殺的!」
你沒有污點的人生,不要讓我這抹骯髒的靈魂弄髒了,因為,我不配。
「你們,一定要保護他出去!用盡你們的命,不然……」咯 一聲,閔晹偉岸的身軀徹底垂了下來,他就這樣瞪大著一雙鬼厲般的眼楮,死不瞑目。
兩個保鏢相信,如果他們不照做,這個男人就算死也不會放過他們。
那個控制了自己整整8年的男人,他就這樣倒在自己的面前,僵硬的身體,還帶著冷酷緊繃的臉上,掛著那雙不甘閉上帶著深深執念和遺憾的眼楮,直到視線落到那雙已經粉碎性骨裂的手上,于澄終于滑落了淚。
一滴一滴。
越來越多。
那只布偶佔著不知道是誰的血跡,靜靜的躺在地上。
「啊————啊,不要……」他哭的崩潰,由于被男人抱緊在懷里,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也沒有受任何傷。
「爸……爸爸!」在男人生前,從未喊過的名字,月兌口而出。
死寂的游樂園里,回蕩的是于澄孤獨崩潰的淒厲哭聲。
那個黑道中叱 風雲的教父,這一刻,以這樣頹敗的姿勢隕落了。
如果人有來世,不會再出現你面前,你就追求你的夢想,只要能看著你,已足夠。
他不是應該死了嗎,他感到自己的靈魂飄忽著,然後被一股強大的引力吸入。
20多年過去了,作為元家老太爺最小的兒子,本應該最受寵最理所應當叛逆的人被逐出家門,這也是近年來上流社會最津津樂道的,沒人知道為什麼。
他在這個沒有于澄的世界里,已經生活了那麼久,久到那抹深入骨髓血肉的思念像是刻入靈魂深處,不敢撕破那層保護膜,就這麼活著,然後老死,等著下一世……也許……也許還有一絲機會看到他。
在他無望徘徊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男孩,一個剛剛被人帶入毒品行當的男孩,化得視覺系的濃妝和好幾個女人男人廝混著,過著糜爛而瘋狂的生活,這樣的人很多,多的甚至連看都是浪費。但本要離開的他,卻在听到那人的名字後,改變主意了。
于澄——你怎麼能頂著這個名字卻做出這種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思念的需要找一個短暫的寄托,即使只是同樣的名字。讓無七駕著少年去了戒毒所,從一開始的反抗到後來的慢慢戒掉毒癮,想了不少辦法。
但,沒過多久,那個少年又再次過上那樣燈紅酒綠的日子,甚至變本加厲,一次次的阻攔下成功讓少年遠離毒品,但他似乎越發癲狂,紈褲子二世祖的丑事一一做盡——
直到耗盡了閔晹的耐心,「你們,讓他走的無痛。」
吩咐完無七後,他在房間里將自己關上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出來。這個少年不過是他一時憐憫下的玩具,何必在意?
但一切,從注意到于澄的改變,那雙他雕在心中的眼楮——
月余,那間凱撒會所也歸入閔晹名下,僅僅因為于澄曾是那里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