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扇動著羽翼降落在教堂房頂上,陽光從終于放晴的雲霄之上撒向人間,透過教堂的彩色玻璃,斑駁的影子投射在教堂的地面上。
金發的牧師神態安詳地念誦著聖經。
那令人熟悉的平和溫潤的聲音,僅是听著就讓人想要將心底最隱秘、最不可見人的秘密全都暴露出來,將身心所沾染上的一切污穢全都袒露出來,接受著這位牧師的洗禮。
雷古勒斯看著牧師,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可以說是慌亂地離開了教堂。他的身上覆蓋著一層用來扭曲光線的咒語,這使得他沒有在光照下暴露身份。
教堂外,雷古勒斯站立在一棵樹下。
他抬起手,眼楮注視著手指。他慢慢地解開了覆在指尖處的咒語,吸血鬼的皮膚將陽光呈多個角度反射出,陽光似是跳躍在他的指尖上翩翩起舞。他甩了甩手,齒間重新吐出咒語,讓魔咒的效果重新覆蓋到全身各處,不至于讓自己在陽光下露出破綻。他的雙眼,因為一段時間沒有飲過人類的鮮血,已經變成了燦金色。
過了一會兒,少女來到了他身邊,「布萊克先生,我跟教堂人員商議好了,過不久,就是現在這位正在主持祈禱的牧師,會來為我父親主持葬禮儀式。據說他是從倫敦來的,是一個極為出色的牧師。」
「是嗎?」雷古勒斯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麗莎,你先回去吧。」
少女咬了咬唇,擔憂地問︰「那先生你呢?」
雷古勒斯抬起手柔軟了少女的發絲,卻沒有做出確切的回答。只是再次說,「你先回去吧。」
麗莎像是明白了什麼,她掙扎著輕輕道︰「……再見。」聲音隨風而逝。
雷古勒斯之前完全沒有想到,前來給少女的父親主持葬禮的人,竟然是卡萊爾。
明明已經通過魔法過濾了鮮血的氣味,自卡萊爾身上傳來的氣息,仍舊息息不止地刺激著他的嗅覺。讓人在一瞬間感到莫大的滿足感,緊隨而來的卻是難耐的饑渴。
若是他早知道卡萊爾在這里,他一定不會過來的。也許他會直接去猶加敦半島,畢竟他就是因為那里的一個遺跡才來到這個時代的,過去瞧瞧總不會吃虧的,再倒霉還能倒霉到哪里去。
不。
雷古勒斯緊接著就否定了自己剛才的想法,或許他仍然會過來。
只不過,他一定會做好更完全的準備再過來,至少不會讓自己像現在這般堪稱狼狽的離開教堂,這真不像他會做的事情。
青年在教堂外猶疑著,他倚著教堂外一棵樹的樹干,以吸血鬼的耳力,即使不使用竊听咒,教堂內的一切聲音照樣能傳入他耳中。他听著牧師用與他記憶中無二的語調,輕緩柔和地吐說出的一句句話語。
他就在這里等著,等著禮拜結束。
……
禮拜結束,人們陸陸續續的從教堂內走出。
雷古勒斯仍然保持著原先的姿勢,一點也沒有走進教堂的欲/望。注意到他的人們,紛紛向其投以或好奇或驚艷的眼神。
雷古勒斯並沒有在意人們的視線。他只是自顧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自他察覺到在教堂里做禮拜的的人都離開後,他才直起身來,背部離開了倚著的樹干。
雷古勒斯整了整自己的衣領,大步向著教堂走去。他不知道自己此時嘴角上掛著的笑容,與他那位肆意不羈的兄長以及偏執、瘋狂、傲慢的堂姐常掛在嘴角上的笑容,是多麼的相像。
「牧師。」
金發牧師听到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自己身後響起,他轉過身去,看見說話的人是一個黑發的青年,一個一看就讓人忍不住稱贊優秀的青年。
青年說︰「牧師,最近我很苦惱。」
「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嗎?」他問。
「我需要一個傾訴的人。」
卡萊爾回答說自己很榮幸能成為那個傾听者。
他太熟悉以這些話語為開端的談話了。事實上這算是一種比較常見的,新教信徒變相請求懺悔的方式了。雖然只有天主教的教堂里才設有懺悔室,也只有神父才會听人懺悔,不過牧師偶爾也會這麼做的,更何況,眼前的青年也沒有明確的說出來他是來懺悔的不是嗎?他只是說他需要一個能夠傾听他麻煩的人。
此時的教堂里已經只剩下牧師與青年兩人了,兩人坐在信徒進行禮拜時坐的位子上。
青年表現出來的神情,和卡萊爾以前所見過的來傾訴的信徒完全不同,他沒有低沉著頭做出一副或哀傷、或後悔、或畏縮的姿態,也沒有將臉埋在雙手中做出一副痛苦姿態,更沒有以一種期盼的眼神看著他,希望從他嘴里听到原諒與救贖的話語,以排解、逃避自己內心的痛楚。
青年只是以一種他所不能理解的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目光毫無躲閃與陰霾。也就在這時,他才注意到對方的眼楮竟然是一種澄澈的金色。
雷古勒斯看著卡萊爾,說︰「牧師,你覺得我討厭嗎?」
這個問題顯然有些超乎牧師的預料。卡萊爾搖了搖,說︰「這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我為何要討厭你?」
為何?
「我叛逆又虛偽……」
當初他選擇成為吸血鬼時,並非全都是因為他選擇了相信「愛」這種玩意,還因為一種比他兄長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逆反心理,叛逆到直接拋棄了那令自己既驕傲又痛恨的巫師身份。即使是他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這份叛逆竟然被他壓了十八年之久,誰都沒有察覺。
「□……」
自己看上眼的事物就絕不想再讓他人染指。
「傲慢……」
「自私……」
……
「您沒有感覺到嗎?牧師?」
卡萊爾听著青年從嘴里吐出的一個又一個詞匯,然後不得不確定,青年的確猶如他所說的那樣,他現在扮演的是一個傾訴者,而不是一個懺悔者——
承認自己的缺點,卻不懺悔。
「沒有。」他說。卡萊爾相信任何一人看到青年,都只會認為他舉止得當,受過良好的教養。那些惡意的詞匯,他沒在青年的身上發現一絲蹤跡。
卡萊爾與青年的雙眼對視著,「你究竟在苦惱些什麼呢?」
雷古勒斯笑了,「與您說過話後,我現在一點也不苦惱了。」
這話當然是假的。
他可以完全不在意他跨越時間長河的原因和方法——總之這一切與那位庫庫爾坎大神是離不開關系就是了,他甚至可以迫使自己冷漠的不去猜測,當身在猶加敦半島的卡萊爾發現自己不在時會有何種反應。他已經是越來越擅長為自己找借口了。
他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讓卡萊爾陪在自己身邊——他知道這種想法很霸道,鑒于卡萊爾現在剛認識自己。
對此,其實雷古勒斯現在很煩躁。
听到青年之前的回答,卡萊爾愣了下,說︰「我很高興自己能幫上忙。」
青年之前身上隱隱帶著的幾分鋒利與沉寂氣息消散得一干二淨,只剩下幾乎可以稱之為乖巧的氣質。習慣成自然,這也是雷古勒斯最常在人前露出的一面。牧師沒有從青年的雙眼里,看到以往眾多尋求他幫助的人們眼里的種種負面情緒,也沒有對宗教的狂熱。
他只是在無比單純、純粹的看著自己。
這個認知讓卡萊爾拿著聖經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了一下。
「牧師,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卡萊爾卡倫。」沉穩又溫和的牧師回答道。
卡萊爾……
大概再沒有比這個名字更合適這個人了吧。
不論何時,這個名字在舌尖上旋繞時,都讓雷古勒斯感到一陣心情愉悅,「你可以稱呼我……阿克圖盧斯。阿克圖盧斯布萊克,這是我的名字。牧師,你忙吧,不用在意我,我只想在教堂里呆一會。」
牧師敏感地感覺到,青年的心情在這一瞬間有些低落。
雷古勒斯閉上眼楮,想道,或許自己的精神並沒有之前所想的那般堅定。
……
【啟^蒙~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