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母親入院以後，莫靈開始了獨自生活。本來就沒多少家當的屋子里，變得更加蕭條冷清。
一個人，飯也不用煮了，每天晚上啃個饅頭就算晚餐。作業也寫不出來，家里又沒有電視，只能早早上床睡覺。
月兌校服的時候，兜里掉出那道靈符，他想起了陸昀。那個人現在一定在吧，初三的功課很緊張，不過人家一定是在寬敞的書房里，開著護眼台燈，用著最好的文具，一邊吃著水果一邊溫書，看累了就拿手機給班花發短信。
那樣的人，肯定從來沒有嘗過痛苦的滋味。
莫靈拿起靈符涂了點膠水貼在門上，關好門，鑽進硬板床上抱著單薄的棉被睡覺。一夜睡到天亮，竟沒有再被鬼騷擾，看來這個靈符挺管用的。
這天輪到莫靈值日，所以不能像往常一樣開溜。檢查完清潔衛生以後，教室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關窗戶的時候被落日的余暉刺了眼，他站在窗邊用光滑的校服袖口擦眼楮，心里想著，要是這麼跳窗下去，死了也沒人給他收尸，只能做了樓下花台的肥料。
莫靈越想越傷心，抹了把眼淚，拿出鑰匙退出去鎖門。剛一轉身，就撞進一個人的懷里。這個人穿的運動服，衣服上有股淡淡的汗味，胸肌挺結實的。
他揉揉眼抬起頭，看見陸昀面帶笑容，鬢角還掛著汗珠，看起來充滿活力，自己在他面前簡直相形見絀。
陸昀道︰「莫靈，我今天終于逮著你了，你每天怎麼走那麼早？你……眼楮怎麼紅的？」
「我有紅眼病。」莫靈抬腿就走。
陸昀跟著他，邊走邊問︰「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莫靈白了他一眼，道︰「我沒電話。」
陸昀道︰「你家住哪兒？」
莫靈︰「我沒有家，你別跟著我。」
莫靈加速朝前走出校門，已經是自己最快速度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旁邊那個人卻輕松自如地跟著。
夕陽照射下，兩個人的影子並排著，拉得很長。
莫靈停下來，陸昀也停下來；莫靈擺著張臭臉看著他，陸昀擺著張笑臉也看著他。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電流在兩雙眼楮之間徘徊，靈力不相上下。
一個女生手里捧著碗香噴噴的鍋巴土豆，邊走邊吃。莫靈的鼻子嗅了嗅，目光尋著女生手里的土豆而去，不斷地咽口水。
陸昀忍不住笑了出來︰「哈哈，你是餓了吧！」
莫靈尷尬萬分︰「我，我現在就是趕回家吃飯，所以你不要跟著我，我沒錢請客。」
「那我請你吃。」陸昀拉起莫靈的手就走，「帶你去個好地方。」
「喂，你放手！骨折了啊！」莫靈被他捏得手腕都起了幾道紅印子，這家伙的力氣比鬼還大！
所謂好地方，就是學生們最喜歡的那條小吃街，各種各樣的美食光是聞聞味道都能刺激味蕾。
莫靈猛吞口水，東看看西聞聞，哈喇子直流。
陸昀給他買了幾根香辣里脊和酥脆小黃魚，莫靈一手拿著幾根，左右開弓，幾下就吃光光。
之後又來到了一家缽缽雞，找了位子坐下，陸昀爽快道︰「想吃多少自己拿吧。」
莫靈也很不客氣，反正餓了好幾天了，有人請客，正好敞開肚皮吃個夠。沒多久，桌上堆了一摞簽子，莫靈擦擦嘴道︰「飽了。」
陸昀拿錢出來買單，然後又拉著莫靈走，莫靈吃飽了走不快，很別扭地跟在後頭慢半拍，看到陸昀回頭笑得有些奸詐地對他說︰「吃人嘴軟，你知道嗎？以後每天放學我都來找你，你不準跑了。」
莫靈板著張臉問道︰「那你現在拉我去哪里？我要回家了。」
陸昀道︰「我們這就是在回家啊。」
結果，莫靈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去了陸昀的家。這是他第一次去同學的家里，緊張得耳朵都紅了，看著光滑干淨的地磚，不敢抬腳踩下去。
陸昀幫他提著書包，推著他進門，小聲在他耳邊說︰「今天我師傅也在呢，我叫他收了你這個小徒弟，以後我們就是師兄弟了。」
「哎，兒子，帶同學來了？」陸媽媽系著圍裙從廚房里來到玄關處，提走陸昀手中的書包，寵溺地按了按他的頭，然後對著莫靈親切地笑著說︰「你就是莫靈吧？快進來，不換鞋。呵呵，陸昀最近天天都在家念叨你呢。」
莫靈揪著校服褲子，喊道︰「阿姨好。」
「恩，好。快進來坐。」陸媽媽推了推陸昀的胳膊，「快招呼你同學去客廳，穆師傅跟你爸都在呢，小穆玨剛才還在找你這個大師兄。」
陸昀從後面推著莫靈來到客廳，沙發上，坐著一個大叔和一個年輕男人，正在交流彼此的育兒經，陸昀隆重推薦︰「爸，師傅，這就是莫靈！」
「喂，你別推我……」莫靈一時手足無措，跟陸昀相互推搡了兩下，然後硬著頭皮乖乖地喊︰「叔叔，師傅，你們好。」
陸振邦含蓄地笑著點了點頭。
「啊——」
清脆的童聲響起，莫靈驚訝地看到一個小男孩啪嗒啪嗒地跑過來抱住自己的雙腿，他下意識地並攏腿動都不敢動。
「二師兄~~陪我玩吧！」穆玨撒嬌道。
「喂，我呢！」陸昀蹲下去輕輕揪住穆玨耳朵，「怎麼不叫我呢？」
穆玨仍舊抱著莫靈的腿，沖陸昀做了個鬼臉道︰「不要你了！」
穆天一走到莫靈跟前，穆玨才放開他，去抱自己的爸爸。穆天一將手輕輕放在莫靈的頭頂，這個動作讓莫靈渾身一顫，只覺得胸中涌入一股熱流，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激蕩。
穆天一移開手，笑道︰「資質不錯，以後要勤加練習，你們師兄弟間可以互相督促共同進步。」
莫靈看著面前這個年輕男子，先前還以為陸昀的師傅是個白發蒼蒼仙風道骨的人，沒想到他看起來不過就二十幾歲，只是看似溫和的眼神里藏著些許不易察覺的銳利，師傅的兒子跟他們也是同類。
這世上，能見鬼的人應該屈指可數吧，沒想到竟能這樣聚在一起其樂融融地像一家人似的。
吃晚飯的時候，莫靈肚子還是飽的，沒怎麼吃，就尖著耳朵听他們講起一些往事。才知道陸昀在遇見師傅以前，也像自己一樣膽小，夜里睡覺都不敢關燈；陸昀的爸爸是公安局長，媽媽是教育局的；陸昀的夢想是讀警校，將來除暴安良；陸昀小學跳了級，成績好，體育好，什麼都好……
莫靈眼楮紅紅的，自己是在痛苦邊緣徘徊的可憐人，夢想是每天吃飽飯。
席間，陸昀的父母問起莫靈的家庭情況，莫靈也沒有隱瞞，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大家都深表同情，連小穆玨也站在板凳上用勺子給莫靈舀了一顆花生米，安慰道︰「二師兄，不哭。」
誰，誰哭了啊！莫靈尷尬地揉眼，嚼著花生米，感覺到放在桌子下面的手被握住，想抽回來，卻被握得更緊，余光瞄到這只手的主人對著自己露出標致的笑容，帥氣得不像樣！
吃完飯，穆天一讓陸媽媽暫時照看著穆玨，主動提出要跟莫靈去醫院看看他媽媽，希望能幫她驅除邪魔。
莫靈領著穆天一和陸昀，來到精神病院的大門口。
病院的大樓聳立在黑壓壓的夜色中，開著燈的病房不多，放眼望去，有幾扇窗戶前還站著人，有的呆立著，有的朝漆黑的夜空機械著揮著手。
莫靈對門衛出示了醫院給病人家屬開的探病證件，三個人表情嚴肅地走進大門，誰都沒有說話，朝大樓緩緩靠近。大樓前的院子里沒有一個人，空蕩蕩的，四周不斷傳來驚悚的鳥叫聲，偶爾還有低沉的笑聲和一陣陣怪叫。
穆天一擋在他們前面，目光突然變得深邃起來，沉聲道︰「先別急著進去，我感覺到這樓里不是很太平。精神病院和普通醫院一樣，都是惡靈層出不窮的地方。特別是到了晚上，邪氣更盛。你們現在還很弱，要當心。」
陸昀听了，重新又牽著莫靈的手，感覺到莫靈的身子在輕微發抖，他湊近莫靈耳邊小聲說︰「別怕，我陪著你。師傅很厲害的，你是沒見識過，他能從身體里變出兩把刀，可以把妖魔鬼怪砍得魂飛魄散。伯母肯定會被他治好的。」
「恩，我不怕。謝謝你們。」莫靈振作起來，跟陸昀握緊了手。
「走吧，緊跟在我後面。」穆天一帶領著兩個小徒弟開始朝這棟有些陰森的大樓邁進。
他們剛踏上門口的第一級台階，離大樓的玻璃門還有幾米遠的距離，便听見身後傳來「撲」的一聲，像是有重物落地。
不詳的預感縈繞在三個人的心頭，莫靈覺得自己的心髒劇烈抽痛了一下，然後整個胸腔都變得很空，就像掉進了深不見底的井里。
穆天一第一個回頭，見慣了血腥場面的他，只是警覺地觀察四周，凝聚靈力，以防突如其來的不測。陸昀跟莫靈也轉過身，看到這番景象，陸昀趕忙捂著莫靈的眼楮，道︰「別看，有人跳樓了。」
莫靈的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手腳冰涼，拿開陸昀蒙在自己眼楮上的手。
就在離他們不到一米遠的地方，靜靜地趴著個穿著白色病服的女人，四肢呈現極度扭曲的形狀，紅黑色的血液從摔裂的頭顱里流了出來，順著披散的頭發分成幾縷蔓延著，像一朵盛開的血色大麗花。
「媽。」
莫靈兩眼失神，哽咽地喚了一聲，便跌坐在地上，慢慢地朝女尸爬過去。粘了鮮血的雙手輕柔地撫模著女人青灰色的面頰，女人那雙原本瞪大的血紅色的眼楮驀地閉上了。
莫靈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流著，瘦弱的雙肩因為哭泣而聳動，他一遍遍撫模著母親的遺容，喉嚨里再也喊不出一個清晰的字眼。
還以為今晚母親就會被治愈，沒想到死亡卻來得如此突然而殘酷。
陸昀蹲在莫靈的身後，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好像哄孩子一樣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突然，一個黑影從死者身上躥了出來，它失去了寄宿體，慌忙逃竄。
「陸昀，照顧好莫靈，我去追它！」穆天一撂下一句話，朝著那個黑影追趕了上去。
有醫生聞聲朝樓外看了一眼，發現病人跳樓，趕緊沖到值班室，沒過一會兒，幾個白大褂抬著擔架手忙腳亂從樓里跑出來，開始做善後。
這一次，莫靈沒有哭鬧，被陸昀從後面抱著，神情恍惚地看著醫生們進進出出，把母親的遺體抬上擔架，檢查生命體征，蓋上藍色棉布。
莫靈耳朵里嚶嚶嗡嗡的，听不見那些人在說什麼，眼前也是一片朦朧，手心里還殘余著母親死去時漸涼的體溫。
陸昀的眼里也噙著淚水，自己從小家境富裕生活無憂，人生一片坦途，雖然腳跨陰陽兩界，卻從未見識過真正的死亡，也從未體會過這種天人永隔的悲痛。
在死亡面前，人就像是一粒塵埃，風輕輕一吹，天堂或地獄便成了歸所。一種無力挽回的失落感令陸昀恐慌，他縮緊臂膀，把莫靈抱得更緊。
那天晚上，穆天一除掉了那個一直折磨著莫靈母親的惡靈，帶給了莫靈些許安慰。
陸家操辦了葬禮，因為母子倆一直是相依為命，親友早就疏遠了，所謂的葬禮也只是火化遺體後送入公墓安葬。
站在母親墓碑前，一直壓抑著情緒的莫靈終于爆發了，哇哇地大哭，幾乎要撲到靈位跟前。陸昀拉著他，他就轉身撲到陸昀懷里哭。
陸昀擁著莫靈，對著墓碑上的遺像道︰「伯母，以後我們就是莫靈的家人，放心吧，他以後會很幸福的。」
陸媽媽看著也心疼，跟著一起哭得稀里嘩啦的，小穆玨也哭成了淚人。就連陸振邦跟穆天一也哽咽得說不出話。
第二天，課還是照常要上。
到了中午吃飯時間，陸昀在食堂里逛了幾圈都沒找到莫靈，便跑到初三五班的教室里，看到莫靈一個人靠窗坐著，左手撐在下巴上，望著窗外發呆，眼楮都是腫的。陽光打在他側臉上，給這個憂郁的少年蒙上了一層金黃的色彩，像油畫一般。
陸昀不聲不響地走過去，坐到莫靈旁邊，一手放在他肩上把人拉過來，一手覆蓋在他手背上捏了捏，問道︰「不吃飯，餓得手都冷了。」
「我體溫一直都是這樣。」莫靈轉過來看著陸昀，陸昀臉上沒有笑容，看起來沒那麼帥了。他翻過手，手心朝上，與陸昀十指交扣，陸昀掌心的熱度直往他手心里躥。
兩個人默默地注視了一會兒，從彼此的臉上看到了一絲別樣的情愫。窗外的陽光很強烈，莫靈閉起了眼楮，陸昀也閉上眼，低頭吻住了莫靈的嘴唇。
帶著一點點膽怯而又十分甜蜜的初吻，令兩個少年沉醉其中。窗外萬里晴空，藍色的天空中一群白鴿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