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的再也不要了T0T~~五天「女」散花
是日臘八,天色微沉,昏昏晦晦的樣子,卻遮不住滿城上下的喜氣洋洋。
而這一日的臘八粥,據說是要家里人親自動手做的,才最有味道。
前一日便被花夫人拉著準備臘八粥的材料,今天動手做時,才知道原來還有這許多門道兒︰花夫人娘家做臘八粥是有甜咸兩種口味,咸粥需放青菜和油;用料有茨菰、荸薺、胡桃仁、松子仁、蓮子、桂圓肉、荔枝肉、芡實、紅棗、栗子、木耳、青菜、金針菇等,食之祈求長命百歲。而按我家的習慣,是只有甜粥一樣,白米攙著紅棗、蓮子、百合、核桃、栗子、薏仁、杏仁、松仁、桂圓、榛子、葡萄、白果、菱角、青絲、玫瑰、紅豆、雲豆、花生這一十八樣,煮出來後或許還放上兩勺糖水桂花。花夫人听後連說「有趣」,又額外做了這一樣。
依著我們北方口味,臘八這一天還是要做臘八蒜的。也不知是什麼道理,一定是要在陰歷臘月初八的這天來泡制蒜,將剝了皮的蒜瓣兒放到一個可密封的罐子、瓶子之類的容器里面,然後倒上醋,封了口放到一個溫度較低的地方,慢慢地,泡在醋中的蒜就會變綠,最後變得通體碧綠,猶如翡翠碧玉一般。
……停了手,敲一敲微微發脹的額角。
——難得我居然也會想家。
臨近正午,花家在城門處設棚施粥。我跟著二管家過去圍觀,只見數十個半人高的黑漆大木桶整整齊齊排在每處粥棚里,熱氣騰騰;領粥的人或捧碗或持缽,竟也站得井然有序,不急不緩等著領粥。分粥的人揮舞長勺,每一份都務必盛得分量十足,間或有人遞來一只大桶,或是有領過的人轉頭再領一份,也一樣照施不誤。
二管家在一旁低聲道︰「花家年年施粥如此,幾十年下來,規矩是早就立定了的。」
我略有點驚訝地揚眉。
難怪呵……竟連施粥都像是一種文雅的風氣,花家能成為江南第一富戶,著實有其道理。
宴酣之樂,非絲非竹;酒足飯飽,眼餳耳熱,當家的花老爺早早便同花夫人歇下了,花家兄弟幾個自然而然就在席間互相取笑起來。我同著女眷們坐在另一邊,听見對面依稀傳來花滿亭的朗朗笑聲︰「這個不妥,不妥!如此對七童竟是極不公允的。」
這是做什麼,難道還是抹骨牌不成?
待我向一旁小廝細細一問,登時就黑線了,旁邊兩位嫂嫂更是以帕掩口,面上飛紅地輕笑起來——這幫人定是黃湯灌得多了,竟想出這麼個新奇酒令來——說一句形容女子神情體態的令,格式不限,只是其中還必得含著桌上兩樣東西。
花滿笙更是一臉不懷好意︰「咱們七童可沒見識過那些奇婬巧物的,莫讓人說做哥哥的欺負弟弟才好。」
花滿樓很有自知之明地道︰「七童罰酒便是。」
……花七童童鞋,就你那點酒量還敢拿在你六個哥哥面前現……這難道也算得是大男子主義的一種表現嗎?
突如其來,一時沖動,總之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站在了花家兄弟席邊,笑道︰「問哥哥們討盞酒喝——不知這是何方佳釀?」
花滿簫給我騰了個座兒,拿著酒壺答道︰「自家釀的一點薄酒罷了,名喚‘甘露’。」
我點頭答應著,倒了盞酒慢慢地抿,果然甘冽清香,確如其名,「哥哥們又在玩什麼,可別藏著掖著不拿出來呀。」
花滿澗略略皺眉,瞥我一眼︰「女孩子家,不宜。」
……二哥您老人家不要用這麼一本正經的表情說什麼類似「少兒不宜」的話好否
花滿笙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個熱鬧,一面連比帶劃地和我說了,一面不住把我上下打量,忽然笑如春花︰「這上頭你和七童倒是半斤八兩得很。咳咳,哥哥們的酒自然是不能白喝的,不如……你兩個能說出來一個也就算數了!」
要的就是你這份自覺。
我拍板道︰「五哥此言在理,小妹謝過了。」
……花滿樓嘆氣,顯然是深深地遺憾于沒能及時阻止我以至于被我拖下了水︰「前兒個喝醉了不舒服,今兒個就忘了不成?」
語氣卻沒有半點責怪之意。
我看看他溫潤的眉眼,決定……裝傻!
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其實我是想說,天道酬勤,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咳咳,扯遠了。
總之一句話呢,就是——我總算沒給花滿樓丟臉。
反正也不過玩這麼一輪,令到手中時,很是輕松地就把今天腦子里來回蕩漾的那麼一句吐出了口——「綠柳枝灑甘露在三千界上,好似我散天花就紛落四方。」
梅蘭芳先生《天女散花》里的一句唱詞。相形之下,或許不少人都更喜歡富麗而落寞的《貴妃醉酒》,可我卻更愛這一折。梅先生聲音里總有幾分縹緲的疏淡,而這一折戲更是莊嚴華美佛光萬丈無上妙相,听來似是游離于紅塵之外,世情百態,出離其上。
好比那詩僧皎然的《答李季蘭》︰「天女來相試,將花欲染衣。禪心竟不起,還捧舊花歸。」才女兼美女多情的花枝未曾沾染得那高僧一星半點,天仙紛紛灑下的落紅亦踫不著結習已盡的菩薩。于是,听這出戲,好似仙人自雲端俯瞰人間的風流傾倒、滿眼浮華,出塵之間,幾乎要度化而去。
靜默半晌。
花滿笙︰「……有桌上的什麼東西了?」
我面不改色指出︰「甘露酒。」
花滿簫︰「還有一樣是?」
本人揚眉吐氣淡定從容睥睨眾生拈花一笑(……),抬手拎起菜盤上用作裝飾的剪裁成柳葉形狀的青菜葉,道︰「綠柳。」
花滿笙郁悶地拿起酒壺︰「……」(眾人紛紛表示,黃瑛童鞋贏了,美救英雄理當抱得花花歸。)
花滿樓在側,笑得頗有些看好戲的意味︰「急中生智?」
我正色答︰「山人自有妙計,常言道真人不露相,是真名士自風流。」
他微笑地飲了一盞酒,不接我的話。(作者︰人家那是不好意思揭穿你……)
其實這句唱詞,是真的已經盤桓在我心頭許久。或許從第一次看到他在小樓之上坐擁百花、笑如春風;或許是今日在城門外看到花家施粥,那樣的井然有序,點滴小事也能蔚然成風;又或許……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本書上寫著這樣一個人︰他對鮮花總是有種強烈的熱愛,正如他熱愛所有的生命一樣;黃昏時,他總是喜歡坐在窗前的夕陽下輕撫著情人嘴唇般柔軟的花瓣,領略著情人呼吸般美妙的花香。夕陽溫暖,暮風輕柔……小樓上和平而寧靜,他獨自坐在窗前,心里充滿了感激,感激上天賜給他如此美妙的生命,讓他能享受如此美妙的人生。
「離卻了眾香國遍歷大千,諸世界好一似輕煙過眼,一霎時來到了畢缽岩前……」
回去的路上,不自覺就輕聲哼唱著這一折戲,手上輕輕敲過每一枝路邊的花樹。眼前萬物驟生迷離之態,一片夜白色中忽然想起家里曾養著的一盆白玉蘭,似墜非墜的搖曳體態,花色溫潤,將以染衣……
……白玉蘭個鬼!
徹底昏睡過去前我居然還能十分冷靜地想︰這酒後勁兒不小呀……而且,我、我這是……
又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