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傳奇)若花滿樓 何處不相逢

作者 ︰ 柳穿魚

三十五

也難怪他們要震驚。

其實,若是按照我自個兒那點本事,是斷不可能從百尺城樓之上一躍而下的,更別說還飛身而上了——這等輕功,舉世怕也只有西門吹雪、司空摘星、陸小鳳三人才有把握做到。

——所以,我不過是用了點小把戲。

身為一座海島,白雲城與別處氣候最大的不同就是因為受風向的影響。

天助我也,連日以來這里都是寒風瑟瑟,水缸放在外頭不一會兒就結了一層薄冰——恰巧前天的飯桌上就有槐葉冷陶這一道菜,于是我瞬間想起了楊家六郎楊延昭用過的一招退敵之法——從城頭之上澆水為冰。

當然,這只是很小的一步。

我要做得天衣無縫讓人看不出端倪來,就還需要兩樣東西。

一是釘鞋,二是天蠶絲。

釘鞋不難得,天蠶絲有難度。天蠶絲這種東西,實為一種不必染色就保持天然綠色的野蠶絲,韌度極高,且光澤閃亮,素有縴維界「綠寶石」之稱。只不過產量極低,平時僅于桑蠶絲織物中稍作點綴,如此價格已經不菲。

可是或許很多人都不知道,白雲城內有大片天然柞樹林,中雜許多櫟樹——可謂是天蠶最喜愛的生存環境;這里時而溫暖濕潤時而寒冷的氣候,也能讓天蠶如魚得水。

于是,白雲城實際上是天蠶絲的高產之地——不久之前的某一天,管家還曾送來一套全用天蠶絲織就的華麗衣裙給我,當時我覺得過分貴重就收了起來,不想今日,就這麼派上了用場。

天蠶絲極難染色,且不說需要極為特殊的染料,而且必須要經長時間的浸泡才能上染;然而它可以染色成極為難得的琉璃色,若不細看,與透明色無異。

我和葉孤鴻搜集起了白雲城中所有染作琉璃色的天蠶絲,疊了三五折齊整整的一扎,長逾百尺;一頭束在我腰上,另一頭被葉孤鴻死死攥在手里。

我堅信這絲帛能撐得住——要知道,同直徑的絲比同直徑的鐵絲結實72倍,只要利用得當,我便可有驚無險地蒙混過關,完成我華麗麗的——下馬威。

紫薇軟劍的劍光絢麗,天蠶絲的天然織物光澤瀲灩,飛身而下的一瞬間便很是晃眼;我用盡平生最快的速度,踩著釘鞋從不算太厚的冰牆上迅速再躍上城樓,這麼一來一去,早已汗透重衣。

但我還要滿身王八之氣鎮定自若地站在城樓之上,揚聲道︰「你不該罵我,更不該辱西門吹雪!」

——是的!

不是我心狠手辣,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太不識時務,槍打出頭鳥的道理你竟不明白麼?看看幾大派人家多淡定,沒有一個公然站出來生事的。

這一下,底下黑壓壓的人群騷動,卻再沒有徑直出聲辱罵的了。

嗯……大約他們都在想︰難道這孫秀青竟然學到了西門吹雪的全副本領?!

我和葉孤鴻對視一眼,唇角微彎,眼神放松下來——好險。

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都不在,憑我們兩個,也只能智取,硬拼是完全不可行的。

又等了一會兒,終于嚴人英從人後走了出來,走到前面,向我們微一拱手,語氣已經客氣了許多︰「適才有人出言冒撞,還請二位莫要介懷。只不過,敢問孫姑娘接管萬梅山莊和西門家一切事宜,可有什麼印信為證?」

我早知必然有此一問,遂左手掣出西門吹雪那柄樣式奇古的佩劍來,右手緩緩將劍柄一拉,劍鋒閃出。

寒光四溢,劍氣四溢,殺意四溢——這世上再沒有第二柄這樣的劍,寒光如此,劍氣如此,殺意如此!任何一把飲血如水的神兵利器,都是人所偽造不來的。

我面不改色拿著西門吹雪的劍,忽悠道︰「世人皆知,西門吹雪劍不離身!然眾所周知,世上有所謂人劍合一之造境,亦有所謂無劍勝有劍之化境。西門吹雪與葉城主一見之下,琢磨劍道,而今劍術將臻化境,故而雙雙論劍去也。留劍與我,便是印信!」

世所周知,孤傲如西門吹雪,愛劍如西門吹雪,怎肯隨意把佩劍交付于人?就算西門吹雪不幸仙逝了,那又怎麼可能不帶著這柄劍一起?!——所以由此可見,我孫秀青于西門吹雪而言,也當是非常重要之人!

——于是,在我把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能耐無限度夸大之後,葉孤鴻小童鞋就接了上來,我們倆這雙簧唱得簡直絕了︰「西門夫人乃是萬梅山莊的女主人,這個身份,便足矣為信!」

西、門、夫、人!!!

我看著下面中原武林集結隊那一副猶如颶風過境五雷轟頂的表情,一時心情大好。

——這是一步險棋。

我把西門劍神的清白名聲糟踐了個徹底,他閉關出來之後極有可能砍了我泄憤,這是第一大險;我自己代替西門吹雪暴露到了中原武林面前,接下來他們要聲討的對象就成了我,這是第二險;而我與葉孤鴻如此謊稱,也是為了引蛇出洞,讓城主府中的內奸自己暴露……這是第三大險。

我優雅萬方地舒展衣袖,微笑︰「還有哪位覺得秀青並無資格的,請站出來說話。」

一片鴉雀無聲。

我微微眯眼,笑了︰「如此好說。白雲城外亦有漁家棧所,諸位不妨稍歇兩日,三日後可推舉出幾位德高望重的前輩,入城細細相商。」

回到城主府中的時候,葉孤鴻面上還掛著情不自禁的笑意︰「兵行險著,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得意洋洋道︰「這也算是巧用了一遍諸葛氏的空城計罷,唔,看來我還是蠻有幾分急智的麼。」

葉孤鴻瞥我一眼︰「是是是,黃瑛自然有這份本事,孫秀青哪里能及。」

我微笑。

為了讓他心甘情願配合我演一場「西門夫人」的戲碼,我不得不以實情相告——當然,葉孤鴻這孩子實誠,沒什麼花花心腸,我也很放心。

如今我的身世之謎,西門劍神知,葉大城主知,葉孤鴻也知,還有我自己知。

接下來,又要為三日後那一出細細謀劃了——我正色對葉孤鴻道︰「今日必得教廚房做些我喜歡的菜來!」

「……」好吧,一瞬間葉孤鴻小童鞋的眼神從贊賞到鄙視。

當然,其時我又哪里知道,所謂樂極生悲——它就來得這麼快。

葉孤鴻這人還是嘴硬心軟,午飯桌上有大半菜都是我愛吃的。美美的一頓午餐之後,我忽然想起一事︰「你稍坐,我回房換雙鞋。」

「……」這次連葉孤鴻都懶得鄙視我了——沒錯,我就穿著那雙特制的底下全是長約一寸的精鋼釘的釘鞋直到現在!

咳,這不是餓極倦極一時忘了麼……我歡快地跑回房去換鞋,嗯,心情大好。

就在我托著下巴思考我應該穿雙什麼繡樣的鞋來襯一襯今兒個這套價比金高的衣裳時,有人敲門了,站在外面的是年輕的楊管家︰「姑——西門夫人,有人來訪。」

咦?

不是讓那些人等到三日後麼?

這時楊管家又補了一句話,頓時就讓我形魂俱滅——︰「來人是陸小鳳陸大俠和花滿樓花公子。」!!!!

……結果,我就這麼慌慌張張地穿了雙厚重的甲靴,就跑了出來——迎客。

……呃,雖然貌似我自己也是客?

正廳里葉孤鴻正襟危坐于首席,陸小鳳和……和花滿樓,都坐在客席。

我的腳步很沉很重,但是每一步都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能踏穩。

葉孤鴻站起身來,向堂下走了兩步,道︰「西門夫人。」

……葉孤鴻,你真的不是在玩我嗎??!!

我深吸一口氣暗暗瞪了葉孤鴻一眼——好吧,他眼底正是滿滿的幸災樂禍的笑意——,又調整情緒向著陸小鳳和花滿樓笑道︰「陸公子,花公子。許久不見了,二位可還好?」

幸而孫秀青的聲線微低而柔婉,或許……這樣,就听不出我心底那一絲絲細碎的顫抖。

陸小鳳笑道︰「自然是好端端的。多日不見,沒想到孫姑娘已經成了西門夫人,真是可喜可賀。」

我偷偷瞥了眼花滿樓,覺得臉上的笑神經委實有些僵硬︰「咳……秀青多謝陸公子。」

而花滿樓也輕聲道︰「西門夫人,恭喜。」

我這才敢大著膽子正眼看向他。

……他瘦了,憔悴了,比上次夜晚時分河邊所見更甚;然而他臉上溫和的神氣卻一如既往,如一潭春水。

深深地,深深地……將我圍裹進去,不得而出。

「花公子……」我一句話還沒說完,忽然就像平地里一個焦雷,硬生生把我震住,愣在當場。

……花滿樓他臂上……為何,纏著一縷黑紗?難道,花家有人……我簡直不敢再想。

我一時欲言又止,視線就像被什麼牢牢黏在了那一條小小的黑色紗絹上似的,扯也扯不開,生怕帶出另一番撕心裂肺的疼痛。

或許是覺察到了我的視線,花滿樓微微側首,聲音溫和,卻隱隱含著一種我不能理解的深沉︰「——花某為亡妻黃瑛守孝。」

……!!!

我听到了什麼?!

——他說,他是在守孝。

——他說……亡妻,黃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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