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夙昂可以想象當時的情形,曹邵夜與他、與他兄長林雪昂都很神似。而小時候,被七八歲的時候,稚氣未月兌又沒有變聲的時候,正是最容易被人當成女孩子的。
容恨說當初遇見曹邵夜的地方距離無錫很近,「他說話帶著明顯的南方口音,後來的官話還是跟著師父四處走動才慢慢學會的。只可惜,那個時候他對小時候的事情已經不大記得,師父曾經帶著他在無錫附近所有的城鎮轉了一圈,始終沒有找到他的親人。最後才無奈的帶著他回了京城的,曹師弟小時候性子並不像現在這麼冷情。」
容恨所說的話中給林夙昂帶來了太多的消息。他愈加的肯定曹邵夜不是自己的兄長,然而那種無意識的對他的感情卻一點都沒有淡下去。
送走了容恨之後,他靠在床頭一夜都沒有睡,而是在分析著之前所得到的消息,直到東邊的天色微微發亮,這才拉著被子躺下睡到了半下午。
之後林夙昂又在京城之中晃蕩了兩三天,接了一個去南邊的活,這才收拾行囊在車馬行跟著走鏢的車隊一起出發。因為跟的是鏢車,所以一路上也算是安全,只是行程是固定安排好的,每天都有早就預定好的落腳的地方,每天都是天亮出發,日落投客棧,不緊不慢的走著。
林夙昂也不覺得心急,反而閑著沒事就跟那才十四五的鏢局少主子聊了起來,順手評價一下她那怎麼看都詭異的並且。
沒錯,是「她」。這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小姑娘。雖然努力的讓自己男性化了,連同臉上都抹了一層東西掩蓋了原來的膚色,盡量讓皮膚顯得粗糙一點。可是,林夙昂畢竟在江湖之中打滾多年,跟這小姑娘年齡差不多的時候,他都敢去騙江湖里面的老油子了。
「我說,你真的不覺得這大刀用著太重,不趁手?」斜靠在馬車的車轅上,林夙昂看著邊上騎著馬身後背著大刀的鏢局少主,「少棠兄,俗話說的好,听人勸,吃飽飯。听哥哥一句話,把這大刀換成長劍吧。畢竟,歷史上也就出了一個用大刀的關羽而已。而出的長劍大俠卻是不計其數。」
他說著把瓜子皮沖著顧少棠的馬身上吐了過去,顧少棠居高臨下瞥了他一眼,然後才沉聲道︰「可是,那麼多用長劍的大俠,卻是一個都沒有留下名字來。我不準備當關羽,可是也一定要繼承父親的衣缽,絕對不會讓鏢局在我的手中敗落了!」
林夙昂挑眉,挑剔的目光從上到下的打量了顧少棠一番,在對方爆發之前又把目光轉到了一路上跟著的那些鏢師,最後嘖嘖出聲道︰「好志氣!」
顧少棠不滿的怒視林夙昂,縱然她再年輕不經事,也听出來了林夙昂語氣中的嘲諷。冷哼了一聲,她雙腿用力一夾趕著□的馬就朝著隊伍的前方走去,「今天就停在前面渡頭的客棧休息,補充糧草,明日一早早起趕路。」
故意壓低的清脆聲音傳遍了整個隊伍,趕了大半天路的人們都歡呼了起來,林夙昂靠在車轅上看著回頭朝著他這個方向看了一眼的顧少棠,露出了一絲笑容,然後伸手比了個手勢。
干得不錯!
「哼!」顧少棠冷哼了一聲回頭,跟鏢頭商量了一下之後,這才重新放慢了速度又到了林夙昂的車前,「我看你也不是普通人,為什麼要花錢跟著我們鏢隊走呢?」
「你這算是套我的話,打探我的事情?」林夙昂看著一臉生澀的顧少棠,輕聲笑了起來,「按照江湖規矩,你是不是應該先自報山門才對?」
「難道你還不知道我是誰?」顧少棠倨傲的揚起下巴,「我記得你姓林,當初自稱是去蘇州做小生意的。可是看你的樣子,可不像是生意人。」
「那你看我像是什麼人?」
「我看你……」顧少棠明亮的眼楮微微一轉,笑了起來,「像是江湖人。」
這姑娘實在是可愛,跟素慧容比起來是完全不同的類型,雖然有些驕縱,可是做起事情來一板一眼的很有樣子,而且相處的日子久了,反而不會讓人覺得跟她相處束手束腳的,反而是逍遙自在。
林夙昂沒有回應她的試探,只是反手對著她露出了手心散發著寒光的掌中針,然後才又笑著收了回來。
「哼,小家子氣。哪里有真刀真槍動起來快意恩仇。」顧少棠鄙視了一下,然後就跟在一旁有一句沒一句的跟林夙昂聊著,等到渡頭客棧休息的時候,林夙昂才找了個機會單獨溜了出來,在人來人往的碼頭四處走動,偶爾買上一些特色的小玩意,嘗嘗這邊的小吃,看起來似乎就跟一般的旅人一樣。
直到確定了身後沒有任何人跟著,他這才走到了比較僻靜的角落,抬頭看了眼四周,最終找到了容恨所形容的那個店面,上面掛著一張破舊的旗子,寫著一個大大的「面」字,然後用紅色的朱砂圈了起來。
這面鋪斜對著碼頭的主道路,門房破舊,一看就是多年的老店。林夙昂左右看了一下,然後就找到了一個在旁邊賣燒餅的攤位。
容恨說,當初那群人在曹邵夜跳下水之後曾經找過一番,可能是因為趕時間,又或者是已經他已經淹死了,就開船走了。曹邵夜之後才從水中爬了上來,當初容恨見他那樣子就想起來自己早亡的妹妹,因此就買了兩個燒餅給曹邵夜吃。
林夙昂遠遠的坐在一個賣圓子的攤位上,一邊喝著那桂花釀的圓子,一邊偷偷注視著街角對面的那個燒餅攤。
賣燒餅的是一個五六十的老漢,蒼老的臉上帶著一股風霜,因為碼頭熱鬧人來人往,所以生意還算不錯。
他打量了大半天,確認了沒有什麼危險之後,這才招手叫來了一個小孩子,讓他幫自己跑腿去買了兩個燒餅,然後交代了一番。
等那老漢抬頭向著他這邊看的時候,他才微笑著點了下頭。然後就拿過那小孩子帶回來的燒餅起身離開。
回了客棧跟著鏢隊一起吃了晚飯,林夙昂這才又溜溜達達的出來,正巧就看到那老漢收攤回家。一路尾隨,等到那老漢進了家門,他才閃身進去,然後關上了房門。
那老漢被嚇了一跳,林夙昂點亮了火折子,這才道︰「大爺不用驚慌,是我。」
「你是下午買燒餅的那個年輕人?」老漢皺眉看著林夙昂,「我馬老三可沒有什麼給你搶的。」
「馬大爺誤會了,」林夙昂笑著點亮了桌子上的油燈,然後端起來湊到了馬老三的面前,「大爺難道一點都不記得我了?」
那馬老三細細的看了林夙昂半響,然後搖頭。
「想來你認錯人了,我無親無故,只跟一個自小有病的兒子相依為命……」
「大爺仔細想想,十多年前,那碼頭前,是否有兩個和尚救了一個漂亮的跟女孩子一樣的小子……」林夙昂低聲提醒。只要容恨沒有騙他,那麼這位賣燒餅的馬老三定然會記得當年的情形。
畢竟,當時的情況還是讓人印象深刻的,小姑娘突然變成了小伙子,而且神智沒有清醒過來的曹邵夜還咬了這位好心給喂他吃燒餅的大爺一口。
「當初我還咬了你一口,大爺,你真不記得了,十多年前的那個小子?」林夙昂徐徐善誘,「我跟著師父和師兄在蘇州這邊來回奔波了一兩年,最終卻還是沒有找到家人。如今在外面做生意也算是有了些積蓄,因此又回去找了師兄問當年的事情,這才重新找了回來的。」
「哦,原來是你啊!你這麼說我就記得了。」那馬老三露出了一絲笑容,挽起袖子給林夙昂看自己的手腕,「看看,當初你這個小子給咬的。一別十多年,沒有想到當年像小姑娘一樣的小子,竟然也長的比我都高了……」
「爹,你在跟誰說話呢!」就在這個時候,隔壁房間里面突然傳來了聲音,然後那隔著房間的棉布簾子就被掀開,林夙昂下意識的朝著里面看去,卻嚇得自己差點跌倒。
這、這到底是什麼怪物?!
他看著那映著燭光走出來的「怪物」,手心一翻幾乎就要祭出掌中針了,卻听到身邊的馬老三道︰「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讓你在屋里呆著呢?今天有客人,你不要嚇壞了客人才好。」
「這……大爺,這是你什麼……人?」
等到那人完全從陰影之中走了出來,林夙昂才發現,無論如何面前這個「怪物」還是人。只是,他的唇兩側連同臉頰都蔓延著一道古怪的褶皺,看起來倒像是傷口愈合之後留下來的傷疤。而最重要的是他漏出來的皮膚白到能夠看清楚下面的青筋,身上的毛發也是雪白到讓人心中發寒。
而最可怕的莫過于那只左眼,只有一點黑,除此之外,全部是白。
被這樣一只眼楮盯著,怎麼能夠不讓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