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時分,梨花院的眾賓客依舊推杯拿盞,不亦樂乎。駱老夫人昨晚頑的有些晚,今日興致倒是不是太高,辰氏見老夫人已經連打了兩個哈欠,便小心湊上前輕聲道︰「老祖宗,可是身子乏了?不若先回屋歇息去吧。」
老夫人搖頭道︰「那怎麼行,那麼多人可是為了我祝壽,都在這候著,我一個人下去睡覺,可不失禮于人了。」
辰螢笑道︰「老夫人,這會子也不說失禮不失禮。您在這打著哈欠陪我們看戲,原本子是樂事,到讓老祖宗遭罪了。您願意,我們也不願意擔那不孝之名。明兒還有一場戲要看呢,老祖宗今晚好生休息,等明兒我們大家都困乏了,想偷偷溜回去回去睡了,您再說這話。」
駱連蝶也湊上前拉著駱老夫人的胳膊撒嬌道︰「老祖宗,您就听咱們一回吧。」
連玉笑意盈盈看著駱老夫人,心道︰今晚老夫人不在,也會更好些。
駱老夫人也的確是乏了,看著大家都勸她,也就順了大家的意笑道︰「好好好,我先回了,小螢兒扶我回去,我們去看回生哥兒就睡覺。其他人不準走,戲散了,才準回去睡。」
眾人都圍著老祖宗時,獨獨不見白雪娘。原來白雪娘今個兒又和元三少爺鬧了一場,沒那閑心哄老夫人,只一人悶坐角落嗑瓜子。
連玉瞧見眾人都端坐好了開始看戲,居然一反常態,別的位置不挑,緊挨著白雪娘坐下了。
不多時戲台上鑼鼓喧闐,花旦小生粉墨登場,連玉小心倒了盞茶水,自己不喝,推給白雪娘道︰「元嫂子喝盞熱茶,這夜風涼,也好捂捂身子。」
白雪娘素來與她沒有交集的,雖不喜她得了老夫人的金簪子,但好歹她也是駱府小姐,見她意在殷勤,便也滿臉堆笑喝了一杯,少不得寒暄幾句,她見連玉尚有幾分稚氣卻已是花容月貌,發髻間紅寶石流蘇金簪就著燈火何等刺眼,心里便存了幾絲妒意,言語之間也酸溜溜起來。
只听白雪娘說道︰「這麼近看這金簪,可真是精妙,老祖宗可真是疼你。」
連玉笑道︰「老祖宗慈祥,但說到疼愛,怎比得上日日給老祖宗請安的元嫂子。這蒙洱茶香氣高爽,滋味甘醇,元嫂子多吃幾口吧。」邊說又送上一盞。
白雪娘雖然是嫁與駱連元做正室的,但平日因做事蠢鈍,肚量又窄,駱府上下面子上雖不至于過不去,到也沒幾個喜歡的。凌氏因三少爺不是她親生,平日對她不咸不淡,駱二小姐自視甚高,全無姑嫂之情,駱四小姐陰陽怪氣,人話也說不得幾句,更氣人的蔣姨娘,背地里挑撥駱連元,不是惦記她的嫁妝就是指責她肚子不爭氣。她見連玉話說的動听,茶又香甜,她恰巧方才瓜子又嗑多了,便也承意多喝了幾盞。
連玉好話說盡哄她高興,又灌了她好幾盞茶水。她不動聲色的往戲台底下瞧了一眼,忽然話鋒一轉︰「說到糕點,元嫂子,我前個兒見生哥兒拿著快桂花綠豆糕哄老祖宗呢,你是沒見著,那麼大個兒的玉女圭女圭接了女乃娘手里的糕就往老祖宗嘴里塞,把老祖宗高興的。」
此言一出正中白雪娘痛處,她頓時掛下臉。
連玉只當不見,繼續倒了盞茶道︰「生哥兒女乃聲女乃氣的話都說不清,倒有這份心,慎嫂子也真是好福氣。就是不知元嫂子何時也添個這麼可愛的哥兒,老祖宗定然會更高興。」邊說又將茶盞推到白雪娘面前,白雪娘臉色已有些發青,她向來嫉恨駱老夫人寵溺生哥兒,辰氏又比她會討巧賣乖,偏生自己的肚子不爭氣,至今一子半女也沒得,今日被連玉說了一通全中,只不能當場撕破臉皮呵斥連玉閉嘴。
白雪娘忍氣吞聲的推了杯盞道︰「喝多了,且去淨淨手。」說完也不會理會連玉,徑自下了觀影樓,沒見到連玉立即壓低聲音吩咐了身旁的翠馨,翠馨應聲退下。
且說西苑這邊正當風月,駱連元連著兩夜會佳人,得了偷_情的樂趣,喜不自禁食髓知味。學了那小生腔調,與那小紅玉唱了出戲外的才子佳人。雖不若真正的小生般抹了粉,勾畫了眉眼,但也做出十分的風流輕佻之態,與小紅玉假鳳虛凰好不熱情。
小紅玉一臉紅妝,一唱三嘆︰「最是那相思之人難求。」嫣紅著臉沖著元三少爺眉目傳情,神情挑逗。元三少爺心癢難耐,一把扯住小紅玉的水袖朝懷里一帶,溫存一番,嘆道︰「我與你這般快活,倒顯得平日在家如同身陷牢籠了。想到日日得對著那潑婦就煩躁。」
小紅玉嬉笑道︰「身陷牢籠,爺,那您可真讓母老虎一口吞了。」
忽然門外一聲尖叫怒罵︰「我割了你個破落賤人的舌頭。」
原來白雪娘推說如廁只是借口,但下了樓一吹夜風還真有了幾分,便只帶了貼身丫鬟去登東。
正解手,忽听外面有個女聲道︰「哎,你不知道,我剛才在西苑看見三少爺了。」
另一女聲道︰「大伙兒都在梨花院看戲呢,西苑哪里有人,三少爺去那兒干嘛?」
前面那個說話的嗤嗤笑道︰「便是沒人才好呢,三少爺啊摟著方才唱戲的花旦,親親熱熱的,我偷偷瞧了一眼,那花旦可比三少女乃女乃還俊俏呢。」
白雪娘听了只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當下破口罵道︰「是哪個不知死活的賤蹄子在這嚼舌根子,我扒了你們的皮。」外頭尖叫一聲,待白雪娘跑出來,哪里還有半個人影。
白雪娘越想越生氣,梨花院也不回了,提裙就趕往西苑,兩個貼身丫鬟對視一眼只得緊緊跟上。
白雪娘趕到西苑正听到駱連元罵自己潑婦,連那個賤婢都不如的戲子也敢笑她母老虎,她听的渾身血液全沖上了頂,大喝一聲就要踹門,可她走的急,身邊只兩個丫鬟,駱連元怕人撞破好事又早早把門閂落了,她一時半會不得入內,便在門口守著不讓二人出來,口里不時罵著︰「暗娼養的小崽子,敢騎到你姑女乃□上撒野,姑女乃女乃今天挑你的筋,扒你的皮。」
小紅玉只嚇的瑟瑟發抖,駱連元見她來勢洶洶一時也愣住了,早忘記了之前說如若白雪娘尋上來就賞她幾個耳光。
白雪娘兀自不解恨,繼續時不時一句「野雜種」「下作婊_子」罵的好不痛快,一時罵過了頭「庶子小子直娘賊」居然連駱連元都罵上了,駱連元饒是泥巴性子也耐不得了,更何況他本就不是好貨,怒火中燒的拉開了門大吼一聲︰「你這忘帶嚼子的母驢,反了天了。」
白雪娘被一吼愣了神,小紅玉見狀立馬從後面逃了出去,白雪娘的丫鬟也不是吃素的,幫著自家女乃女乃去扯他袖子。主子吵架她們自然不敢管,但是戲子連丫鬟都不如,主子要尋晦氣她們可不敢干站著不幫忙。
小紅玉被兩個丫鬟死死扯住月兌身不得。駱連元雙眼氣的血紅,沖過去對著兩個丫頭一人一記耳光,只打得二人眼前發黑滿嘴血腥,他厲聲罵道︰「狗眼看人低的小娼婦,敢欺負道你主子頭上了,還了得了,我明日定要賣你們到窯子去。」
白雪娘已然回過神了,見駱連元怒不可遏,羅剎似的紅了雙眼,一時也不敢招惹他,但她平日撒潑慣了,又見小紅玉一副妖妖嬈嬈的樣子,便撇了他們去撕扯他。小紅玉自是不敢和她動手,白著小臉叫了一聲「我的娘親啊」,撒腿就跑。可憐方才還是與小生郎有情妾有意的花旦,這會子如同遇上了景陽岡的母大蟲,花容失色,抱頭亂竄。
白雪娘嬌生慣養,雖趕不上步伐輕快的小紅玉,但也把他嚇得夠嗆,他慌不擇路一路竟又跑回了梨花院,只听見鑼鼓聲愈來愈近,心中不由叫苦不迭。
他小紅玉好歹也是近幾年蘇城的紅角兒,此時發髻也散了,妝也花了,一身形容狼狽。梨花院那麼多賓客,他哪有臉面敢去,遲疑了幾步還是硬著頭皮往回跑,被白雪娘逮了個正著,臉上生生挨了她的一丈青好幾下,不由痛得哎哎大叫起來。
他們這般胡鬧,饒是梨花院聲音再大也蓋不過去了。駱老爺和大少爺駱連慎聞訊帶著幾個小廝出了梨花院,一出去就看見這幅一塌糊涂,混亂不堪的場面︰駱連元衣衫不整跳著腳要去打白雪娘,被兩個青衣小廝跪著死死扯住,白雪娘披頭散發嚎哭著被個丫頭扶著,一個丫頭扯著一個一臉血的女子不讓走。再仔細一看哪里是什麼女子,一身形容打扮分明是個戲子,駱老爺氣的渾身發抖罵道︰「你們這群混賬,在這兒給我丟人現眼,還不給我滾。如果驚了老夫人,你們都得給我月兌層皮。」
駱連元和白雪娘這才灰溜溜跟著駱老爺走了,小紅玉被兩個小廝帶了下去。
不多時駱連慎一臉笑意的回道梨花院對眾親戚道︰「不礙事不礙事,不過是奴才翻了燈,燒了些不值當的東西,現如今火已滅了。大家還請盡興。」又回去眾客人之間周旋敬酒。
連玉穩穩坐在觀影樓上,清清楚楚看著這一切,她淡淡得瞥了一眼身旁空著的錦杌子,模了模冰冷的茶盅道︰「翠馨,茶涼了,換一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