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鈺早在牆靡閣內等著了,連玉一到,他就笑眯眯的指了指面前的包裹。齊蘇傾也在,略有些無精打采的坐著,看到連玉的時候還是眼楮亮了亮,笑著打了招呼。只有辰若依舊冷冰冰的,點了點頭算是招呼過了,依舊去翻手中的《四海游記》。
連玉依次福了一福,就被辰螢拉著往雕花木桌前去挑物什。
連玉初始覺得可能是一些泥人面塑等等街邊的小玩物,後來那藏色包裹一打開,瞧著里面晶亮一片,她也不由來了興致,慢慢看起來。
連玉忽然拾起一個銅盒子,滿身印著看不懂的圈圈一樣的圖案,一使力,蓋子打開,忽然叮叮咚咚唱起來,辰螢好奇的叫了一聲,齊蘇傾也坐在辰鈺身旁對著盒子仔細打量起來。辰鈺笑道︰「這是我這次出海,遇到個紅毛鬼子拿著這玩意兒擺弄,我瞧著好玩,就用了一個白玉茶葉罐子外加一罐子上好的龍井換來了。」
連玉難得興奮道︰「紅毛鬼子?我只在書里看過,說離著幾千里,那里的人說著我們不懂的話,奇裝異服不說,長的也和我們不一樣,紅的黃的頭發都有,我只道是杜撰,難道還真有不成?」
辰鈺驚訝的大張一雙夭夭桃花眼︰「書里?你莫非也看過游記不成?連玉妹妹,你還真讓人意想不到。」
那頭翻著書的辰若忽的停手,越過辰鈺輕輕一瞥,但見連玉一貫蒼白的臉色染了一層胭脂色,睫毛翻飛,眸中波光流轉,還有眉間一粒風流無二的胭脂記,與第一次見面時的恣意任性,那日亭中的楚楚之姿,甚至與昨日的不忿乖張,都決然不同。他寒星般的雙眸中似有什麼東西動了一動,握著書冊的右手緊了一緊又慢慢松開。
連玉干笑一聲,睜大水眸,推月兌道︰「偶爾在書坊翻到,不過好奇掃了一眼,不曾仔細研究。」那幾年被駱連蝶關在書坊,她本意是翻閱名家畫帖,卻不想一日翻出半本游記,里面奇人異事,頗為新奇,最妙的是,那里民風開放,女子不似籠中金絲雀,言行自由,當日一見便心向往之,將那半冊書籍翻閱了數遍,爛熟于心,當然這些不能和盤托出。
辰螢可不管紅毛綠毛,從連玉手里拿過銅盒,翻來覆去的看︰「這麼小一個盒子,哪里在唱歌?」
辰鈺模了模鼻子︰「你如果想知道,拆開看看便是,不過拆了就壞了。」
辰螢左瞧右瞧,越發歡喜︰「三哥哥,這個歸我了。」
辰鈺掃了一眼連玉,屈起食指輕輕在辰螢額上彈了一彈︰「說好讓連玉妹妹先挑,怎的反悔了。還不拿來。」
辰螢捂著額頭瞪他一眼,待要開口,連玉忙道︰「多謝辰鈺哥哥,我不過隨個份,哪里就當真了。」
辰螢也知連玉不會跟自己搶,當下不理辰鈺,笑眯眯的湊向連玉道︰「還有好多好東西,你趕緊挑挑。」
齊蘇傾忽然道︰「連玉妹妹好偏心,怎麼只叫辰鈺哥哥,我前兒和你一道吃鹿肉,也沒听你叫過。」
連玉笑道︰「你那麼多妹妹,何嘗稀罕多我一個。」把辰螢笑的打跌,齊蘇傾漲的一臉紅,越發似個秀氣的女女圭女圭,他氣惱的瞥了辰螢一眼:「定是螢兒妹妹這般說我,得虧我這般疼你。」
連玉忽然捏起一個精致小巧的玻璃瓶問道︰「這個是什麼?」旁的玻璃杯子,玻璃盞,玻璃鏡子雖然新奇,但這個裝著金色的液體,瓶身縴長,花紋細膩,很是扎眼。
辰鈺笑道︰「打開嗅一下便知道了。」接過玻璃瓶兒,幫她推開蓋子,送到她面前,一陣沁香撲鼻,連玉瞪大眼楮道︰「好香。」欲伸手接,辰鈺一晃手拿瓶子直接往她鼻子下面貼了過來,連玉唬了一跳,但覺有些孟浪,只無奈眼前那辰鈺笑的一臉無辜。
辰鈺看她瞪圓了一雙丹鳳眼,呆呼呼的分外可愛,笑道︰「比起我們的香囊又如何?」
「香囊的味兒更含蓄些,這個更清透。」辰鈺身旁多了一只手,接過他手中的玻璃瓶也貼著鼻子嗅了一下,卻是辰家二少爺辰若。
連玉忽的想起方才自己也是這麼貼了一下鼻尖,瓶口甚至險險擦過上唇,臉上不由燒了一下,遂低了頭不敢瞧辰若。
辰若道︰「莫非這個就是拿一新折的花枝喂足了油脂,又濾出來的?我倒是在書上見過。」
辰鈺點頭道︰「正是。」
辰若輕輕一笑,一身凌冽少了七分,添了三分溫潤︰「果然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你這一趟出海,也見識了不少。」
辰螢眼巴巴的望著辰若手里的玻璃瓶︰「這個我也喜歡,三哥哥也給我吧,就當抵那個玉香囊。」
辰鈺還未來得及開口,旁邊的齊蘇傾瞪大眼眸忽然道︰「玉香囊?可是那個西昆玉鏤空香囊,那可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兒的東西,怎麼螢兒妹妹你還拿著?」
辰若一听齊蘇傾話中含義,什麼叫不是好女兒的東西,當即面上一冷,皺眉道:「螢兒你到底拿了什麼玉香囊,從昨日起就糾纏這個。」
辰螢急的跺腳,這個成事不足的齊蘇傾︰「玉香囊我昨日就還給三哥哥了。」
辰若又一個冷眼掃過去,齊蘇傾一臉呆相,辰鈺苦笑一聲抬了抬手嘆道︰「卻是我不好,回家之前在章台(青樓)花魁娘子處拿海外的胭脂香水鏡子等稀罕物了換一個玉香囊,不過當個玩物,偶爾被螢兒看見纏了要了去玩了幾日。」他一面說,一面不知為何朝著連玉偷偷睨了一眼。
連玉愣了一愣,但一想到行商之人常年在外,便是去了章台也是常見,遂面色不變,辰螢卻白了臉。
辰若皺眉道︰「糊涂。」又對著辰螢道︰「你當日拿那香囊只是可知道這些?」
辰螢一貫最喜歡這個二哥,最怕的卻也是他,當下支支吾吾起來,又不敢撒謊。
辰若怒道︰「可還記得你自己是大家小姐,也不怕髒了手。」
辰若平日冷冷淡淡慣了,如此怒形于色確是少見,而辰螢被幾個哥哥寵慣了,哪里被大聲說過一句,當下被唬的眼一紅,撲到連玉懷里,再不願意抬頭。
事關自己親妹子清譽,辰若兀自憤怒,斥責道︰「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曉得該做哪些,不該做哪些,去踫那不正經的煙花之地流落出來的髒東西,你也不想想,都是些什麼人什麼東西的玩物,你也當寶貝藏起來,看來平日我們幾個真的把你寵得無法無天了。」
不提辰螢縮頭閉眼,連玉只听得一陣恍惚,模糊之間猛地想起兒時,同族的叔父晚間和嬸嬸商量,家里實在養不起,明日要賣了自己,換同族兄弟一口吃食。雖然叔父念及尚屬同宗,不好做的太過傷了陰德,將自己賣入青樓勾欄這等腌之地,但從此漂泊身不由己卻是肯定的,自此自己每日都是哭著入睡。所以今日她雖知辰若只是憂妹心切,他一個貴公子身在雲端,自然體恤不得那些泥地中掙扎煙花女子,心里對他自恃清高的偏執印象又多了幾分。
辰鈺忽的扯住辰若道︰「二哥,都是我不對,螢兒貪玩,我就該攔著,既然禍起那香囊,我回去就砸了它,只當沒發生過,二哥覺得如何」
齊蘇傾也道︰「堂哥,這事除了我們沒別人知道。本也沒甚大事,就此算了吧。」
辰螢聞言抬頭,怯生生的說道︰「二哥哥,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敢了,你別生氣了。」一雙笑眼淚光點點,好不可憐。
辰若見此情景也不忍再苛責,負氣坐下,辰螢立即巴巴的起身跟去倒茶賠錯。
辰若素知二哥只是冷面心軟,現今風波已過,便和齊蘇傾對視一笑,扭頭卻看見連玉白了一張小臉,蹙著眉尖不知想些什麼。
他輕笑一聲,拿了方才那個精致玻璃瓶遞過去逗她道︰「螢兒現在肯定顧不得這個了,你偷偷藏起來,莫讓她看見。」
連玉兀自不做聲,搖了搖頭。
「可是被嚇到了?」
他的聲音忽然放低放軟,連玉下意識抬頭,忽然發覺對方狀如花瓣的一雙眼中,眸子黑的深不可測,她垂下眼簾輕聲道︰「不是嚇著了,我只是覺得,覺得,那些女子身處那些腌之地,很多不是出自本意,被迫做那些……既然已經如此可憐,為何還要如此瞧不起她們,她們又何曾做錯過什麼?」她只為一干弱女子不公,為包括原來的自己的弱女子不忿,可是說這些有什麼用,說給這些富家公子有何用?
辰鈺眸中閃過一絲驚疑,探究的目光重新打量起連玉,待他看清她熟悉的眉眼間那粒陌生而嬌艷欲滴的胭脂記,雙眸也渾不似記憶中那般透著慈愛,他忽的就松了眉角︰是了,不是同一個人,所以能說出這個。他嚼著一絲了然的笑別過頭,卻不防在目光落下前,被她粉蜜般的唇角,砰然撞到了他的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