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日本,東京,學園都市,第七學區。
時針正指向七點鐘。
四月晚上的氣溫當然稱不上溫暖,雖然還不到呼出白氣的程度。但這點小事當然阻不住正當青春年少的學生們的躁動。第七學區正是被這個稱為「學園都市」的,由大大小小上千所學校和教育、研究機構組成的巨大區域中,中學所集中的區域。
若是在外界,12-14歲的少年少女們,大概也就只能盡情謳歌一下放學後到晚餐前的自由時間。不過對遠離父母,到學園都市來追尋自己的超能力之夢的他們來說,這種自由時間無疑大大延長了。這個時候,第七學區無論是大街小巷,隨處可見三五成群,或者獨來獨往,身穿校服或者便服的學生們。
突然,一陣騷動從某條商業街的人行道的學生群中爆發出來。
雖說並非主干道,家庭餐廳、品茶店、西點屋等等的水準也不是能上學園內發行的流行雜志的水準,不過以家庭般閑適溫暖的氛圍,以及偏低的價格主導的平民向經營方針,仍然使得那些普通中學的學生們對這里趨之若鶩。
從橫向的小巷中,猛然沖出的男性學生,如同野豬一樣的身形撞進了人行道上成群的學生們,正對著他的是三個穿著水手服的女中學生。猝不及防之下雙方結結實實的撞在了一起。被直接撞上的那個女生身材單薄,看上去腰身還不如那男性學生的胳膊粗,一下子就被撞出人行道,摔在了機動車道上。
「嘎——」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大概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的女中學生目瞪口呆的坐在道路中間,小臉被勉強剎住的電動車的車燈照的慘白。
情形一時之間極為混亂。
作為罪魁禍首,連一聲道歉都沒有,穿著白色長袖襯衫和學生長褲的年輕男性,轉過九十度繼續飛奔。
他差不多比這些正要前來覓食,或者覓食完畢往回走的中學生們高出一個頭。從這鶴立雞群的身高以及打扮來看,他並不是這個學區常見的中學生。大概是臨區的高中生吧。
身手靈活的高中男生在一群群的中學生的縫隙間穿來穿去。雖說是身手靈活,但擦踫是不可避免的,猝不及防的少男少女們發出了短暫的驚叫,身邊怒氣沖沖的伙伴則毫無顧忌的破口大罵。
不過,這叫罵聲在借著路燈的照明,看清楚對方的裝束之後,就像被剪刀剪斷了一樣戛然而止。
雖然白襯衫和長褲好好地穿在身上,但中間高高向上隆起,俗稱「莫西干樣式」的頭發,以及穿在耳廓以及嘴唇上,閃爍著寒光的金屬環,還有配在皮帶扣上長長的金屬鏈子,無不顯示出他「不良」的身份來。
學園都市的不良,大多是經過努力也無法獲得能力等級的人。在這個極端徹底的階級化社會中,相當于沉澱在最低層的渣滓。也因此,對現狀感到無比痛切的不良們,也比外界的同行更加敏感。若是平常被這樣叫罵,恐怕早就不由分說就拳腳相加了吧。
不過這個時候,那個不良卻只是落荒而逃。
猛然的,他剎住了去勢,雙眼幾乎瞪出了眼眶,以一種無法形容的驚懼目光看著眼前的情形。
和他沖出來的巷子一樣,這里也是一道位于建築間的,與其說是巷子,不如說是縫隙的通道與街道的交叉口。涂成黑白兩色的學園都市警用機器人正忙忙碌碌的將行人向著遠離的方向驅散開來。
一位少女,藍白相間的水手服,白綠條紋的袖章用別針別在袖子上。富有彈性的黑色長發被一對櫻花發卡固定著,披散在背後,剪的整整齊齊的額發下面,一雙黑色的眼楮正用略帶嘲弄的目光看了過來。
——此路不通哦。
「風紀委員……」
「是風紀委員哎!」
被警備機器人驅著後退的學生們發出了細微而興奮的議論聲。同時看向那個不良的目光,也由三分害怕和七分厭惡,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憐憫——如果沒有夾雜著落井下石的興奮的話。
「哦哦哦……」
被逼到了絕境的老鼠也會做出噬貓的壯舉,面對著阻擋的風紀委員,男性學生的喉嚨里勉強擠出怒吼,右手從口袋中抽出,亮光一閃間,長約十五厘米的刀刃從刀柄中彈出。
——哦呀?
黑長直發的少女眼楮里出現了一絲驚訝。
似乎刀柄的觸感給了不良以莫大的勇氣,又似乎對方目光中的動搖讓他下了決心,下一瞬間,不良驅動著自己的手腳上前。
圍觀的學生們並沒有絲毫的擔心。第七學區堪稱學園都市的精華所在,能在這兒擔任風紀委員的,少說也是個level3。而不良嘛——若是能力開發成功,又何苦去當不良呢?
究竟這個黑長直發的少女風紀委員會用何等精彩的能力打倒這個不良?
是聲光效果俱佳的電磁系能力嗎?
還是雖然樸實卻威力驚人的空氣系能力?
抑或,是讓人望而卻步的火焰系能力?
……
不到一秒種,這亂紛紛的猜測全都落了空。
那個風紀委員搶步上前,在不良刺出刀刃的一瞬間矮身,在路燈下閃爍著金屬寒光的刀刃僅僅穿過了因慣性而停留在空中的黑色長發。
「什……」
與如同絲綢般順滑的長發掠過手腕的感覺一起傳達到大腦中的,是下巴上傳來的重重一擊。
要不是他牢記不良的前輩「打架時一定要咬緊牙關」的教導,恐怕這一下舌頭就會被自己咬掉半截也說不定。
這一擊是如此的有力,不良的腦袋被打的向後仰起,力量壓迫在腦干和脊髓上,一時間除了耳鳴和心跳之外,他什麼都听不見。
不過,這一擊雖然沉重,但就此倒地,也未免太對不起他那豐富的打架經驗了。
不良伸出的雙臂開始向回環抱。這個少女風紀委員雖然看起來身手高明,但體格的差距擺在那里。只要將她擒抱住的話,未必沒有轉敗為勝的機會。
然而——
在下一瞬間,當他低下頭,與抬起頭的少女對視時,他連吃驚都忘記了。
那雙前一秒還是溫潤的黑色的眼楮,閃爍出了燃燒的煤球般的紅光。
張開的嘴巴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已經形成環抱的胳臂也無力的垂下。不良渾身宛如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般,一下子跪倒在地,渾身顫抖著,蜷縮著,就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的小貓一樣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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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看著本來要被學園都市警備隊所拘押,但最終不得不被抬上救護車,顫抖的像是癲癇病發的不良,學園都市風紀委177支部的白井黑子捂著額頭,嘆息不已。
「我說佐天……你做的太過火啦!」
她所教訓的對象沉默以對。
開學後順利升上二年級的佐天淚子,就像人生終于駛進了順風順水的旅程一般,同時也順利通過了能力測評與風紀委資格測評,最終以level2空氣使的身份,加入到了177支部,擔任見習的風紀委員。
這個曾經熱心于追尋都市傳說的少女,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自己也成了都市傳說的一部分。
被她逮捕和導正的不良,全都改邪歸正,成了循規蹈矩的好學生。無論之前的伙伴再怎麼勸說也好,威脅也罷,甚至毒打到重傷的程度也未曾回頭。一旦被人問起究竟受到了什麼樣的對待,則瞬間會像是看到貓的老鼠一樣,害怕的渾身抖個不停,就是不肯吐露只言片語。
「我也覺得佐天做的過分了。」
幫助白井說話的是個嬌小的少女。白井在同齡人之中已經算是瘦小的了,這少女比她還矮小一些。和佐天淚子一樣穿著藍白相間的柵川中學的水手服,女圭女圭頭上則配有開滿鮮花的發卡。
她名叫初春飾利,是佐天淚子自進入學院都市以來的好友。之前是同班和住在一間宿舍的關系,自然也就結成了死黨。
「發生了什麼事嗎?」
初春有些擔心的問道。
佐天淚子向著另一面扭過了頭。
「什麼事都沒有!」
初春疑惑的越過佐天的後背,看向白井。後者攤了攤手,做了個「我怎麼可能知道」的手勢。
自從升上二年級以來,因為要照顧春上衿衣的關系,初春和春上住在了一起。雖然仍然是同班和好友的關系,但一種微妙的隔閡已經出現在兩個少女之間。
現在處于獨居狀態的佐天,似乎從第二學期開學以來,就處在一種不太正常的狀態。
比起以前的那個開朗堅強,直性子到了難以置信地步的level0的佐天淚子,此時的佐天淚子似乎變得陰郁了許多。
「的確是什麼事都沒有啦!」佐天露出了幾乎完美無瑕的明快笑容︰「晚上去我那邊吃飯吧!」
「哦!那是求之不得。」白井黑子咕嚕的吞了一口口水。佐天的料理水準,不比常盤台校外宿舍的廚師差勁,而因為可以照顧到個人口味的關系,吃起來比宿舍的大鍋飯感覺好了許多。
「能叫上姐姐大人嗎?」
「當然,御阪同學能來,無上歡迎。」
即便是滿月復疑慮的初春飾利,也沒有發現,佐天淚子明快的笑容里,隱藏著一點點陰郁。
不過,某些事情,和最好的朋友也說不出口。
和老師吵架了。
不,說吵架那也不正確,這大概純粹只能算是自己單方面的慪氣而已。
一切的一切,都起源于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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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老師。」
時間往前推大概一個月。
發出沙沙聲削著隻果的少女,突然出聲向半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發問。
後者將視線從窗口外面拉回來,投射到少女身上。
「老師,你……」
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放下隻果的佐天淚子坐直了身體,緊緊的盯住了阿斯拜恩的眼楮。
「你也有過把我當成道具,來實現回歸的想法嗎?」
「有啊。」
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阿斯拜恩淡淡的回答。
病房里的氣溫,幾乎是一瞬間就達到了冰點。
——老師……大笨蛋!
盯著阿斯拜恩看了大概五秒鐘,她並沒有說出上面的話,而是轉身跑開了。
「篤篤!」
不知道已經在那里站了多久的女性,用指節敲在敞開的病房門上。她穿著白色的毛衣與牛仔褲,深茶色的中長發隨意的披散著,同色系的眼楮從橢圓形的眼鏡片後面露出了深刻的笑意。
還沒等阿斯拜恩做出「請進」的表示,常盤台校外宿舍的寮監,被御阪美琴、白井黑子等諸多高等級能力者所敬畏的生天目仁美小姐走進病房,毫不拘禮的坐下,拿起佐天削了大半的隻果,啃了起來。
「要我喂你嗎?」
大概吃到三分之一,大概是注意到了阿斯拜恩帶著苦笑的目光,她突然詢問這隻果原本應該流向的去處。
因為眼鏡反光的關系,阿斯拜恩看不清這御姐的表情。不過,想必那雙眼楮里滿滿的都是嘲諷的笑意吧。
「謝謝……不必。」
「啊拉,太遺憾了。」
聳了聳肩。
「不過,你也太差勁了。淚子醬的隻果,你才沒資格吃呢。」
「謊言在西斯面前……」
「嘖嘖……」搖動著手指的生天目同時輕輕晃動她的腦袋︰「謊言,或者實話,都無所謂。對女孩子來說,重要的是肯不肯為了安慰她而說謊……這件事實。」
「女孩子?誰?您嗎?」
「……」
將沒吃完的隻果放在瓷盤里,眼鏡御姐慢條斯理的擦了擦手,隨後用手指輕輕觸著阿斯拜恩的臉頰。
體溫和女性特有的香氣從她的手上傳來。
不過,阿斯拜恩知道,那縴細的手指上所蘊含的恐怖力道,怕是連曼德羅里安的裝甲片都抵抗不住。
識時務者為俊杰。
「你打算怎麼辦呢?」
從阿斯拜恩這里得到了心滿意足——起碼暫時心滿意足——的補償之後,生天目重新拿起隻果,目光從眼鏡與臉頰間的縫隙露出來,審視著西斯武士的表情。
而後者,則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容。
就像女兒到了反抗期的父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