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樓下,其實離樓下有點路,得走到小區外頭。
就是個普通門面的小館子,里頭擠滿了人,正是晚飯時間,人多也是自然的事。
小七一個人的時候就以簡單為主,隨便吃點,填飽肚子就成,要求真沒有太高,像老韓叔那樣子為她準備一桌,那種被寵著的生活,已經離她太遠。
她叫了兩個菜,一個水煮魚,另一個就是泡椒牛蛙,端到她面前時,那大大的碗里,湯面最上頭都浮著紅艷艷的辣椒油,叫她的胃口一下子上來。
白飯自己盛,她一邊吃一邊流汗,覺得生活最美好都不過如此。
但是——
她忽然間停下筷子,抬頭看著站在她桌邊的小男孩,那小男孩唇紅齒白,長得很好,叫人一看就喜歡的那種,偏就是繃著一張小臉,叫人覺得有些遺憾。
「你是我媽嗎?」
小七一點準備都沒有,愣愣地看著這個小男孩,心髒都差點兒停止跳動,像個傻瓜似的,沒能反應過來。
這家小館子,地方不大,就是說話的聲稍微重一點,這里的人都能听到,小男孩那一句話,到是叫吃飯的人都轉過頭看向小七,帶著個好奇。
「這小孩是怎麼了?哪里還有問是不是媽媽的?是不是,不是就不是,怎麼還有問的?」有人到是出聲了,那聲音可是帶著幾分調侃的意味,「哪里還有這樣問的?難不成沒見過?……」
听听,這話說的,叫小七全听入耳里,瞪向那個說話的人,那人到是還識相,悻悻然地住手了。听到這樣的話,她的心跟被針扎過一樣疼,這哪里是她自己樂意的,她壓根兒不想有這麼大的兒子。
可她也不知道怎麼了,面對著這與葉秉澤相似的面孔,甚至是繃著小臉都像極葉秉澤的神情,她真是有種不知道如何自處的感覺。
葉東城瞅著她,看著她的臉,很固執,一直站在那里,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你是我媽嗎?」他還是問,聲音清清脆脆,很好听。
小七再給問了一次,都想找個地洞把自個給埋了,「要不要吃飯?」
她問的很笨拙,試圖把他的問題給掠過去,不想正面回答。
別看葉東城還小,他不會叫她簡單的就給糊弄過去,回頭叫外頭的郇乃銳先走,他坐在她的對面,兩手舉在小七的面前,「媽,給我盛飯。」
小家伙從善如流,烏溜溜的眼楮瞅著她,不叫她躲開視線。
小七是看見郇乃銳那家伙離開,也怪她自己沒注意,甚至是壓根兒沒想到郇乃銳這個凶殘的東西,還會帶著這個、這個她、她的兒子守株待她這個兔,心里頭那是新仇舊恨都一起來,把郇乃銳罵個狗血噴頭。
她叫服務員再拿套餐具上來,給小家伙盛了半碗飯,放到他的手里,動作極為小心翼翼,生怕出一點兒錯,「有沒有什麼想吃的,這個可能不太適合你吃……」
每一句話,她都說的很小心,盡量擠出自認為親切的笑容。
「我喜歡吃。」東城搖搖頭,打斷她的話,自己動手從紅艷艷的辣椒油層里夾出一塊魚肉來,那給片的極薄的魚肉片上頭還掛著鮮艷的辣椒油,他似乎是遲疑了一下,然後很快地往嘴里塞。
小七看著他,仔細地看著他,看著他的小臉皺成一團,趕緊去拿了瓶礦泉水,倒在一次性杯子里,遞到小東城的面前,他的小臉已經脹得通紅,那是給辣刺激的。「喝點水,你會好點。」
她的動作都帶著殷勤,過分的殷勤,甚至是怕自己會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到位。
東城覺得嘴巴里、肚子里都跟火一樣燒灼了,又不想在她面前弄的自己很弱,還是固執地推開她的手,沒接下她的提議,他搖搖頭,「我不要,我就這麼吃。「
小七沒跟孩子相處過,也不知道怎麼才能制止他的決定,看著他像是吃毒藥一樣吃著東西,她心里很復雜,更多的是尷尬,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能是叫來服務員,把兩個菜撤下去,再換了兩個清淡的菜。
這一頓飯,是小七吃的最糾結的一次飯,明明這對面坐著是她在這世上最親密的人,她卻是不知道表達自己的心情,看著他,想夾菜到他的碗里,又覺得這個動作太冒失,又縮回來。
到是東城像個小大人似的,把碗舉到她的面前,仰著下巴指著那道魚香茄子,「媽,我要吃那個。」
魚香茄子就擺在他的面前,小手兒一動就能夾到,小七卻是激動萬分,都幾乎把滿盤子的菜都夾到他的碗里,又覺得自己這個舉動比較失態,怕叫他反感,訕訕地吃著自己的飯。
飯吃好了。
小七結賬,心里頭那叫五味雜陳,都說不好自己想做什麼。
但是有些話,必須得說。
坐在小區的長椅里,一人一邊,沒有坐的很近,兩個人中間還隔著一個位子,看上去不太像是母子,反而是說是陌生人更恰當些。
天色越來越暗,白玉蘭燈亮了,將小區照的一片熒白,還有些暑意,涼風習習,叫那暑意不敢太放肆。
「你得回去了,我打電話叫郇乃銳來接你。」小七終于開口了,一直是遲疑著怎麼說才好,一說出口,她又覺得自己是個混賬東西。
東城站起來,站在她的面前,幾乎與她坐著的高度持平,當然,她沒有坐直,彎著腰。
「我要跟著你。」東城的嗓音清清脆脆,顯得很好听。
可他的話叫她為難,這事兒她做不得主,她的手抹過自個兒的鼻頭,可以對任何人都惺惺作態,對他,她是做不出來,低頭看著他的小臉,仿佛要將這張小臉記在心里一輩子,即使那張小臉在說著要求時,還是繃得緊緊的。
「我不能,東城,我不能。」她輕輕地說,動了動嘴唇,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世界上最惡心的母親,生下來不能養他也就罷了,面對著他的要求還得拒絕,她曾經恨透了張廖愛,卻如今她自己卻要成為那樣的角色,「葉少會擔心你的。」
她說著話,心里發苦,苦意仿佛就在她的舌尖,叫她每動一下嘴,就覺得苦澀難耐。
「他不要我了——」東城突然間推她的手,大聲地沖她嚷嚷。
她愣了,下意識地問道︰「怎麼可能?」
是呀,她這是下意識地反問,是怎麼可能的,葉老爺子對東城很好,這是她從伍建設那里得來的消息,她是個自私的人,听到他好,也就沒有別的什麼想法了。
「怎麼不可能,他不要我了,不成嗎?你也不要我了嗎?」東城盯著她,烏溜溜的眼楮里充滿了被質疑的憤怒,「你不要我嗎,你一生下我,就不要我了,對不對?」
面對任何人,她都可以回答,很絕對的回答,是的,就是那樣子,就面對著他,她的話跟魚刺一樣梗在喉嚨底,硬是說不出來,事情做的很容易,嘴上說出來卻是那麼難,「沒、沒有,我沒、我沒有……」
她試著否認,話就是說不出來,打從心底里抗拒她想掩飾的努力。
「你們都是壞蛋——」
小家伙哭了,他從小就沒有媽媽,見了媽媽,還知道媽媽不要他。
她是壞蛋,是個天底下最壞的人,她以為葉秉澤能給他最好的,而她不能,跟著葉秉澤,總比跟著她好,再說了,她對孩子沒、沒有感情——
沒有感情——
她是這麼對自己的說的,一直都是,從來不願意改變想法,當成陌生人來于她更容易一些,可是他著她的面前,問她一句「你是我媽嗎」,她的心都揪成一團了。
想象的更容易些,面對的時候更殘酷。
她沒有哄東城,沒有哄,她不會哄,一點都不會,掏出手機直接撥個電話給郇乃銳,看著大哭的兒子,說的話到是沒有停止,「郇乃銳,把人帶走吧。」
電話才講完,東城卻是不哭了,眼楮瞪著她,倔強地瞪著她。
「你這女人,心真狠。」郇乃銳來的很快,是因為離的不遠,看著他家葉少的兒子快哭成個淚人樣都沒叫這個女人心軟一點,「東城過來我這里,跟郇叔叔回去。」
小七沒有反駁,什麼話也不說,轉過頭,不看葉東城一眼,就像那是與她無關的人。
葉東城默默地走向郇乃銳,從她身邊走過。
背著他們,小七站得很直,臉落在陰影里,叫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郇乃銳牽著東城的小手,牽著他走出小區,車子就停在外面,他早就是做好準備接這位回去,女人的心狠起來,男人都是比不上的。
「是柳大書記呀,回來的挺早呀。」
迎面開進來的是柳成寄的車子,全黑,很低調。
郇乃銳一向是個眼尖的,哪里還能認不出來,跟著打招呼了,也不管他做的那些事,很讓人家柳書記生厭。
柳成寄下車,看著背對著他們的小七,目光略略地掠過被郇乃銳牽著手的小男孩,那小男孩他還有點印象,是葉秉澤的兒子——
他抬眼望向小七,忽然間明白了一件事兒,是他一直忽略的事,快步上前,把前面的人摟住懷里,「小七,別哭了,別哭——」
是的,小七在哭,她背對著光亮,臉隱在暗處,淚早已經濕了她一臉,沿著她的下巴,滑落她的頸間,她不出聲的哭,哭的無助。
作者有話要說︰我叫東城傷心了,我是個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