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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書房中,江如水緩緩收了筆勢,斜著眼楮瞥了一眼那名擅自闖入的人。
「尊老愛幼是美德,倚老賣老就不好了。更何況如今你只是我請來的西席先生,若是我江某人有心,是隨時都可以將你辭退的。」
江如水平靜的洗了筆,將白描用的小狼毫掛于筆架之上,旋即又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席案,示意來人入座。
金丸居士早就習慣了江如水的性子,知道他是說一套做一套的典型人物,聞言也不著腦,只是淡笑著跪坐了下來,挺不直的背脊佝僂的如同菜市場上賣的河蝦。
這時候,胡凳、小馬扎已經在中土廣為流傳,但仍有很多人喜歡跪坐的優雅姿態,所以即便胡凳誰都買得起,卻也有許多人是不用的。更何況這書房中的竹席柔軟舒適,又帶著一股天然的淡淡香氣,跪坐其上倒也是身心自靜,還有種胡凳馬札不可企及的清雅詩意的。
江如水閑閑的跪坐下來,抬手為自己添了茶。茶是之前煮的,只因如今已是十月份的天氣,放置了一段時間後便有些涼。偏偏江如水又將自己的書房視為除清靜園以外的另一處禁地,他曾經吩咐過︰「只要書房的門一關,除非有人要死了或是已經死了,這書房十丈之內就不許留人,更不用說進來打攪。」
正是因為如此,書房之內除了空置時有人打掃之外,只要江如水在里面,府上眾人就都離的老遠。即便下人們是身在十丈之外,走路說話時也都盡可能的壓低了聲音,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書房里面就會飛出某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來,砸的自己頭破血流。
這樣的事情也並未沒有發生過,據說三年前,一個小廝說笑時聲音大了些,書房里就霍然飛出了一塊包了宣紙的石塊,徑直將那小廝砸了個暈乎……
也不知道主家怎麼就有那麼準的手段,更不知道主家是從何處找到的石塊,更讓人疑惑不解的是,既然扔石塊了,還在外面包著宣紙做什麼?
一個個神奇的問題得不到解答,倒是為府里的人們提供了另外的八卦素材。但同時這震懾作用終究是不錯,如今只要江如水出現的書房之中,府里的人就敢保證方圓十丈成為切爾諾貝利的陰影範圍,除卻主家那個生物之外,不再允許其他任何生命跡象的存在。
也正是因為如此,金丸居士灑灑然走進這書房的時候,竟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也因為同樣的原因,這里雖然得了清靜,卻連一個端茶送水的下人都沒有,這才使得江如水手中的茶水都涼了下來。
但他一個年輕人到是不在意,可金丸居士這個年紀,自然是踫不得涼水的,只是瞧著那精致的茶具嘖嘖贊嘆了兩句,卻不打算喝。
贊嘆之言多少要帶些感情,要麼是仰慕欣羨,要麼是諷刺挖苦,金丸居士的言辭間卻是二者皆有幾分的。
江如水也懶得在意,只是半睜著眼楮有些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徑自喝他手中的茶。
金丸居士此時瞥見了另一方書案上鋪開的紙,面上倒是帶了些饒有興致的神色。他微眯了老花的眼楮遠遠的打量,蒼老的神態被幾分光彩所取代,可品咂了半晌之後,他又不禁搖頭嘆息道︰「舊時春花,怎及此處秋去冬來?兩分薄酒,三分潦倒,再舉樽卻也有五分逍遙……樓月啊樓月,你這幅畫若是今日放到市面上,怕是第二日你這江府的門庭就會被人踏破了。」
對于這個破壞了自己作畫雅興的人,江如水隱隱覺得有些氣憤,但所幸這不過是信手拈來的東西,反正沒有留存下去的打算,更沒有示之于人的道理,再憑借著往日的交情,這絲怒意他倒也能隱忍的下來。但一听到對方喚自己「樓月」,江如水的面色卻立刻沉了下來。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起身點燃了一根紅燭,然後在金丸居士詫異的目光中,將那完成了八分的畫付之一炬。
金丸居士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在遲疑了一陣後,似乎又被那紙張燒出的煙嗆到,有些狼狽的咳了起來。
江如水這時候真正的人如其名,面沉如水。那雙有些詭異的眼在燭光中閃耀出不斷變換的神色,像是一個容易讓人無法自拔的漩渦。
「我留你在這,只是看中了你肚子里那點墨水而已。你若是自己找死,盡管出了門右轉雇車去府衙自首,相信天下有不少人,想要踩著您這個名滿天下人物的背往上爬的。」
江如水的聲線刻薄如舊,他那雙說不上冰冷卻多少有些漠然的雙眼在金丸居士身上轉了轉,看不出太多的情緒。
「你說得對。」金丸居士的嗓音忽然變得有些沙啞,他苦笑著點了點頭,頭上的白發似乎更加明亮了幾分,就像是那些蒼白的顏色,正在緩慢的爭奪著他的生命,以及他那雙蒼老眼中的清亮,還有臉上所剩不多的血色。
江如水看著舊人,眼神微動了一下,卻又飛快的隱去,而後便神色平靜的重新坐下,吹熄蠟燭,讓微焦的味道慢慢的被龍涎香所掩蓋。
書房中陷入了一陣有些尷尬的沉靜,只有燒落的只剩殘片的畫作四散于地,仿佛落紅一般,等待著有人來葬。
金丸居士的目光有些悵悵然的瞧向遠方,像是想起了什麼東西,卻更像是那些普通的老者,搬個小馬扎在陽光下一坐就是一整天,看著紛紛擾擾的街頭,遙憶著自己的昨天。
「西席來找主家,總應該有些事情要講的。是那丫頭太笨了你教不了?還是那丫頭太平常了,你這個從前的神童不想教?」
想是有些瞧不得友人如此不掩飾的老態,終于還是江如水先開了口。他半打著哈欠的詢問著,目光正百無聊賴的看向那正向外散發著氤氳之氣的錯金鴛鴦香爐,以表明他對這番對話的不重視。
「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私生子?」金丸居士開口詢問,似乎又忽然明白了江如水方才的話語,搖頭道︰「還有,那孩子我確實有些教不了,但卻不是因為她笨,而是因為她太聰明,太天才。天才到我的資質與她的相比,便如同流螢之于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