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下來,江府中猜測江如水職業的人並不少,但大多數人只當他是一位游手好閑的公子哥,且身份有些問題的,所以才將自己關在江家的院子里,幾乎是常年不出門。
就連江寧都好奇過這個問題,曾經問過金丸居士︰「先生你是西席,青梅姐姐是婢女,小方哥說他是府上的短工,那叔父又是什麼?」
當時金丸居士無可回答,只好反問江寧︰「那你又是什麼?」
「我是他們口中的江家小娘子呀。」
「所以你叔父就是江家家主呀。」
听著這種回答,江寧眨了眨眼楮後,還是悶悶的點了點頭,但心中總是存了些疑惑的,總覺得先生這種回答似是敷衍,自己想要戳破,又不得門徑。
府上的下人到大多沒有這種困擾,反正在他們看來,大戶人家有幾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倒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想來這江府沒準兒本是哪個府上的外宅,那女人去後,又將這宅院留給了她的孩子。這樣想來,倒也是有理有據了。
所以,府上也一直有些好事的人在猜測著,既然主家是某個大戶的私生子,萬一哪天這層窗戶紙被人捅破了,會不會有人打上門來?
放在以往,這種猜付自是要被人嘲笑的。可是今日這無巧無不巧的,竟真有身著綾羅綢緞的年輕郎君上門來,雖說一出現在時還沒有什麼叫囂的模樣,但讓江府眾人見得,都覺得其章了。
這主要也是因為,他們這些下人多是江府的短工,在江家也攏共不過三五個月的功夫,又怎麼會知道,每年的這個時候,薛家人都會上門的。
一年到頭都找不到幾名訪客的江府上,這一下子倒是議論紛紛起來。人們多了些好奇又八卦的心思,隨口猜付著那些個不為人知的秘密,甚至巴不得從中剜出些腌事兒來,好滿足了自己的那卑微的虛榮心。
當然也有不喜歡攙和這些事情的,此時便幫著搭把手,扶著面色慘白的青梅起來,又將江寧攬在懷中抱了,一面用言語哄著,一面去擦她臉上的眼淚。
「小娘子別哭了,仔細傷了眼楮。」有人勸慰著,心中卻也不由得尋思,原本是誰人說小娘子如何如何的不好,這若是真的薄涼,又怎會為了一個下人哭成這副模樣?所謂謠言一類,終是做不得準的。
只是江寧長到如此年紀,卻哪里見過這等血腥的場面,越瞧青梅身上的血跡越是心驚,便是狠狠的忍了,也止不住眼淚的流。
「別哭!別哭!就是看著嚇人,其實我一點兒事都沒有的!」青梅見旁人勸說不住,便忙抬手拍著江寧的後背,輕笑起來。但那笑容終是帶了幾分勉強的,在蒼白的面色上,顯得極為脆弱。
這等杖刑,換做尋常男子挨上十下,怕是也要吱哇亂叫、哭天搶地的,更不用說青梅這樣的柔弱女子,哪里吃過這樣的苦?便是一時撐著,也是有些難熬。
但好在青梅平素與人為善,行刑之人下手時多少輕了些,這樣一來倒也沒傷到筋骨,可月余的修養是少不了的了。
只是,主家原本發了話的,打完十下就直接攆出府去。听說青梅這丫頭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就這樣帶著傷出府,又如何照顧得了自己呢?
在場之人,想到這一點的自然很多,但他們大多只是感慨著青梅的可憐,卻沒有什麼幫助的心思。甚至有些人,還在八卦著方才進去的那幾個什麼薛家郎君,心中是否存了看熱鬧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青梅啊,大娘手頭也沒什麼多余的積蓄,只是這個鐲子你拿去賣了換些錢財,總夠你一兩個月的租房錢的。外頭的日子不好過,你又是一個女孩子……哎,總之快些把傷養好了才是正經事。」
這世間終是有些好心人的,這邊有人拿出了手鐲,那邊就有人模出了兩塊玉佩,再夾雜東一句西一句的吩咐著,離別的情緒也愈發傷感了。
青梅也哽咽出聲,只是連連推辭道︰「各位哥哥姐姐、大爺大娘,你們不必如此。青梅雖然身份卑微,但這些年還是攢了些銀錢的,雖然不多,可拿來用作治傷和出府的花銷總是足夠的。這也不過是一兩個月的工夫,待得青梅傷好了,總可以再去給別人家做活的。」
「可不是嘛,咱們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青梅你又是個能干的,哪愁找不到活做呢?若是有那好命數,在外頭找到了好主家,倒也比在這江府做活,好上不少……」這人說道這里,恍然反應到江寧還在身邊,這話若是讓她听了去,豈不是平白得罪了主家麼?
剛想解釋兩句,卻見江寧似乎反應過來了什麼,伸手抓住青梅的袖子,有些惶急的問道︰「青梅姐姐,你真的要走?」
看著江寧一臉的焦急,青梅鼻子一酸,偏過臉點頭道︰「主家發了話的,我也不能不尊啊!」
「我也是主子啊!那青梅姐姐你听不听我的?」江寧有些激動的站了起來,手里將青梅的袖子拽的死緊。
「這不同的,」青梅說不出自己的心情是酸還是甜,「你還是個孩子……」
「我不管!」江寧極少發出的倔強勁兒一旦發作,卻也是多少頭牛拉不回的,「青梅姐姐你就留在我那里!養傷也在我那里!叔父說什麼我不管,他若是想攆走你,就連我一起攆走好啦!反正我也想出去找爹爹,正好趁著這個機會!」
此話一出,卻是整個院子的人大嘩,就連青梅都瞪大了雙眼。
這一年又一年的,誰不是傳言江寧是江如水的私生女,還拿著這個事情做過不少猜付的?如今竟听得江寧自稱,自己不是江如水的親生女兒,又怎麼能不吃驚呢?
見身旁的人都用驚詫莫名的目光看著自己,江寧也反應過來自己是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紅著臉攙起青梅,語氣帶了幾分倔強的道︰「走,青梅姐姐,咱們先回去!」
……
……
當前院中,江寧語出驚人且帶著青梅灑灑然的離開眾人的目光時,江府的花廳里,江如水擺了擺手攆出了無用的下人,徑自入了主座,旁若無人的飲起茶來。
廳里這時只剩下了江如水、薛二郎與李掌櫃三人,倒是薛二郎饒有興致的打量著花廳中的陳設,時不時的點點頭,贊嘆幾句。
江家和薛家已經合作了四百余年,這等生意本是熟門熟路的。每年三月份薛家會有人上門,江家拿出今年的書畫仿作,薛家以合適的價錢買回去,再經細致的做舊、上表,最終投入市場。
如今這個年代,正往鼎盛的巔峰攀爬著,多說人家都已經衣食富足,富貴官宦人家,又有誰人的書房廳堂里,不掛上幾幅有些來頭的字畫?
但真正的識貨者畢竟是少數,更何況,經由江薛兩家做出的東西,怕是比真貨也不遑多讓了。
「我家郎主病體沉痾,大郎侍奉于側,故而今年不能來見江先生,還望先生恕罪才是。」李掌櫃起了身,先行沖著江如水作了個揖,顯得極為尊敬。
他一個中年人,對于薛家二郎都在骨子里以長輩自持的,這時面對江如水,那份恭敬之情竟毫不矯飾,真誠萬分。
「不妨事。」江如水稍顯淡漠的重瞳掃了李掌櫃一眼,又在看向薛二郎時稍顯出幾分厭惡,而後淡淡的舉了茶盞,問道︰「四年前見到薛伯父時,只說是偶感風寒,怎麼這麼多年下來,還是不好麼?」
「是。」那李掌櫃面有戚色,又躬身道︰「四年前,郎主若非忽然病倒,也不能煩請江先生往洛陽一行的。我們郎主……畢竟是上了年紀,再則那次風寒的確凶險,江先生見到郎主時,已經是養了好一陣子了,但還是……這些年,郎主一直纏綿病榻,一天當中倒是有七八個時辰都是在昏睡當中度過的。便是偶爾醒了,也不過寥寥用上幾口飯,喝上藥罷了。我們大郎雖然在側侍奉湯藥,可郎主並不如何高興,一天也難得說上幾句話。只是一旦稍稍有了精神,就會叫人展開那幅師宜官的八分書,看上兩眼,看累了便接著睡……」
李掌櫃說著,也慢慢的哽咽起來。
江如水面色不變,漠然飲茶,眸子卻微微一沉。
一旁的薛二郎卻並不喜歡听這些事情,此時也看夠了花廳中的擺設,笑著開口道︰「那個,江先生,生意這種事情,你和李掌櫃細談就好。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對這些事情向來是不感興趣的,只要能夠回去交差就行。就是有一件事,需要江先生幫個忙。」
「什麼事?」江如水淡淡的看向他。
「我想向先生你要個人,一個江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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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說今天是丈母娘節?那在這個神奇萬分的節日里,就祝已當上丈母娘的、還沒當上丈母娘的、當不成丈母娘的、不樂意當丈母娘的人類們節日快樂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