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妍，妍妍……」穆西妤連喊了夏妍好幾聲，她才回過頭來，見到她臉上的兩行清淚，驚訝得瞪大了眼，「妍妍，你怎麼了？」
夏妍輕輕地搖了搖頭，木訥地往前走去。
哧地一聲，她整個人被拽得向後退，車子從她眼前馳過，停在不遠處，司機罵罵咧咧了幾聲就開車走人。她重心不穩，一個踉蹌，幸好有人她身後扶住︰「妍妍，你不要命了？」
穆西妤又氣又心疼，不知究竟發生什麼，才幾天不見，她就成了這副模樣︰「你想去哪？我送你。」夏妍低垂著頭，把玩著自己的手指，不應她。
「帶你兜兜風吧。」也不管她是否甘願，穆西妤拉起她的手就往停車場走，一把將她塞進自己的車里，發動車子。
一路無言，車內壓抑得令人心慌。她開了車窗，微風徐徐，和著CD里緩緩而出的輕音樂，吹散籠罩在車頂的陰霾。
夏妍慢慢地緩過神，抬眸瞥了眼後視鏡，正巧對上穆西妤投來的眼神，隨著她微微地一笑，不自覺地牽了牽嘴角︰「謝謝你，小西。」
穆西妤轉過頭，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了句，眼楮卻直盯著她︰「我送你回醫院？」
「不要。」夏妍幾乎是月兌口而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輕輕地搖了搖頭，「你忙的話，隨便找個地方放我下來，我想到處逛逛，等下我會打車回醫院的。」
「哦……」穆西妤眉一挑，意味深長地拉長了聲音，「和宸吵架了？」她頓了下，又做沉思狀，眉頭微微擰了下︰「我很好奇，你怎麼跟他吵得起來？」
夏妍美目圓瞠，好奇地歪著腦袋︰「什麼意思？」他們沒吵架，都沒話題，怎麼吵得起來？只不過，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他就整一座活冰山，跟他吵架，他只會冒煙。」穆西妤見她不明所以，又補了句，「冰山火了，融化不就會冒白煙嗎？」
夏妍輕笑一聲︰「好冷。」
穆西妤不以為意︰「笑了就好。你想去哪？我陪你！」
「不用了。」夏妍慌忙擺擺手。她知道她忙，好幾次半夜醒來，都听見她跟齊臻南在商量工作。赫連宸受傷，齊臻南留在醫院，所有的事情全壓在她一個女人身上，真是苦了她了。
「這不算忙。」穆西妤好似知道她在想什麼，「以前，連續幾個月才有一兩天能睡飽。」想起那些日子，現在的日子簡直就是天堂。
想了好久，夏妍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去哪。
「要不，喝杯咖啡？」穆西妤看她猶豫不決，提議道，「LucaBar？」
夏妍點點頭。
相同的臨窗位子，相同的咖啡，彌漫著濃郁的香氣，甚至連婉轉流淌的鋼琴曲都是《夢中的婚禮》，只是換了不同的心情去听，滋生的情愫也完全不同。
一個為愛犧牲的傻子，在他深愛的心中，只是一個妄想傷害她的刺客。悲涼的故事，悲涼的結局，一場只能在夢中舉行的婚禮，注定是一場泡影。
或許，想象得悲劇了一些，心頭揪得發疼。
夏妍垂眸，昏黃的燈光照在長長的睫毛上，在白皙的臉上落下一排淡淡的剪影，哀傷，沉重。細長的手指緩緩地圈著杯沿，待咖啡的熱氣漸漸消散，她仍一點想喝的意思也沒有。
如此凝重的表情讓穆西妤不安，她輕輕起身︰「我去趟洗手間。」
夏妍點頭，托腮望向窗外。
不知過了多久，穆西妤回來，站在她身側，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喊她回神，扔下錢︰「我們出去走走？埃菲爾鐵塔，還想去嗎？」
夏妍望了眼不遠處的高塔，想起那天的情景，頓時心亂如麻，觸到她眸中閃爍的期待，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再一次站在塔端，夏妍五味雜陳。穆西妤望著她糾結的小臉，輕輕地嘆了口氣。
——宸把我們設局的事全告訴妍妍了。
宸，到底是有多愛她，才會這麼迫不及待地讓她知道他的一切？
她冷笑一聲，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全然不知夏妍已凝視了她許久，直到她聲音揚起，才驀地回神︰「小西，站在這里數心跳99下，意味著什麼？」
她曾傻乎乎地窩在他懷里數心跳，被他質問原因，卻窘迫得什麼也答不出來。
穆西妤怔了怔，雙眼直盯著她的︰「意味著兩人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離。」那是夏妍當年告訴她的，如今卻來反問她。似乎，一切都是注定的。
夏妍明顯一愣，隨即漾開一抹淡淡的笑。
「那是我最好的朋友說的。」穆西妤回過頭，仰望天際翻涌的雲彩，「設計師埃菲爾為了證明自己對離世妻子的忠貞，終身沒有再娶任何女人，並建造了埃菲爾鐵塔紀念她，讓自己能在離天堂更近的地方接近她，也讓妻子听見他的心跳，在下一世找到他，延續生生世世不滅的愛情。」
她緩緩地繼續，卻帶著濃得暈不開的惋惜︰「她和她最愛的人來過這里三次，可三次都沒有數完99下。她說，如果有天他們分開了，她一定恨死自己不信這個傳說。」
三次都沒有數完嗎？她只和他來了一次，卻完成了，確實，比那兩人要幸運得多。
突然，她很好奇那兩人的結局︰「那後來呢？」
「分開了。」穆西妤說得很輕巧，沒有任何沉重。因為，她回來了，回到她最愛的人身邊，最後的結局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小西。」夏妍遲疑地頓了下，終究擋不住內心的困惑，「他們設的局，你知道嗎？」
「如果，如果他們事先告訴你，為了救小薰和衣衣，你會答應配合嗎？」穆西妤不答反問，「既然知道答案一樣，知不知道又有什麼關系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可沉積在心底的陰郁，仍揮之不去。
「做人不是應該坦白嗎？」即使答案一樣，她也不想接受欺瞞，尤其是她深信不疑的人。
「妍妍，你一點沒變，一樣那麼倔，一樣那麼不到黃河心不死。」穆西妤望著她倔強的的側顏，失笑出聲，「如果，他不想讓你知道的事，你以為你會知道？只要記住，他永遠不會害你，這就夠了。」
——如果他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我不可能知道。
——關于他的任何事，我深信不疑，因為，他永遠不會害我。
也是在這里，同樣的話，只是位置對換。
難道，記憶丟了，連信任也丟了？
「你是說，他故意告訴我，他根本知道我在偷听？」夏妍撐圓了雙眼，眸光閃爍著無盡的疑惑和訝異。
「不然呢？以他的敏銳，怎麼可能沒發現門口的你？」穆西妤對她如今的遲鈍有些無奈，「他說過，如我們般刀口舌忝血的人，最好的愛就是坦白。他不會瞞你，更不會騙你，這是他對你唯一的承諾。無論好壞，都是兩人一起承擔，只要你願意。」
見她不吭聲，便繼續︰「世界上，有一種愛叫毫無保留。把心毫無保留地掏給你看，你去你留，任你決定。不需要佔有，更不需要相守，你好就好，就這麼簡單。」
——你好就好，就這麼簡單。
夏妍心頭一震，自己也曾擁有過這樣的愛情嗎？簡單卻刻骨銘心。空白了記憶那麼多年，第一次覺得可惜。
她雙唇微啟，話還沒出口，就被穆西妤打斷︰「別問我你們過去的事，我真的不知道。等我們發現你的存在時，你們已經愛得死去活來，至于起點在哪，只有你知他知。」
其實，就算知道，也不能提，更不能告訴她。
夏妍訥訥地閉了嘴，收回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眺望遠方。暮光漸斂，殷紅的雲彩，洗盡鉛華呈素姿。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回醫院的路上，夏妍沉默不語，額抵著車窗，眼楮始終盯著窗外倒退的景致，安靜得幾乎听不見呼吸聲。
眼角余光瞥到她的安靜，穆西妤不用想就知道，她還在為自己的話而糾結，深深地嘆了口氣，心底浮起一絲心疼。
——如果，他不想讓你知道的事，你以為你會知道？只要記住，他永遠不會害你，這就夠了。
——他說過，如我們般刀口舌忝血的人，最好的愛就是坦白。他不會瞞你，更不會騙你，這是他對你唯一的承諾。無論好壞，都是兩人一起承擔，只要你願意。
——世界上，有一種愛叫毫無保留。
璀璨的霓虹從眸底掠過，扯回她飄忽的思緒。
想起他抱著她跳下飛機時，讓她震驚的那句一起死；想起他沖進火場救她時，在她唇瓣上落下的那個吻；想起他在爆炸的那一刻，將她擁進懷里，用身體去擋掉所有威脅……一個能用命護她的男人，她在懷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