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時間19:52分筒子樓下
陸薇站在昏暗的路燈旁,望了望安靜祥和的筒子樓,又瞅了瞅旁邊的南弦,咬牙還是下定不了決心。她到底是不上樓呢不上樓呢還是不上樓呢?這一切,都要怪那個奸商夜離。
彼時在餐館相遇後,夜離就尾隨陸薇和南弦回筒子樓,可一眾人臨到巷子口,夜離卻忽然住了腳。陸薇見他一臉詭笑,問︰「怎麼了?」
夜離搖頭,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幽深的巷子道︰「我忽然想起還有點事,就不跟你們上去了。」說罷,轉身就走。
這一舉動,徹底打垮了陸薇童鞋脆弱而幼小的心靈。原本夜離在餐館的一番話就讓薇薇背脊泛涼,再加之他現在明顯發現什麼離開的舉動更讓陸薇說什麼也不敢上樓了。
在樓下掙扎良久,陸薇始終鼓不起勇氣上去,可隨著天色越來越暗,筒子樓下亦是陰風陣陣,讓薇薇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在幻境里看到的情景。她正糾結得厲害,就見一條紅繩落到眼前——
南弦竟然在她手上栓了根光禿禿的繩子,「這是……」
南弦一本正經地將繩子系好,說︰「薇薇不怕,有這個,它們不敢靠近。」
薇薇抬手細細端詳這根紅繩,和地攤上太婆們賣得似乎沒什麼兩樣,或者說還不如。沒有任何編織的樣式,也沒有任何裝飾品。可饒是如此,她心里還是忍不住一暖,大寵物說它有用就有用吧。
陸薇彎眼︰「謝謝你,南弦。」
「我們上去。」
「嗯。」
盡管有萌寵護駕,陸薇一路上還是心有余悸,只不斷提醒自己轉移注意力和南弦說話。可剛上樓梯,陸薇就見自家門口有個人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飄動,霎時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叫出了聲,可定眼再一看︰居然是季勻西裝革履地站在大門口。他手里還提著公文包,看樣子像是下了班直接趕過來的。
「季、季先生……」一時間薇薇尷尬,只吶吶地打招呼。
季勻聞言卻沒應,眼神錚錚地定在南弦身上。陸薇頭頂三根黑線,扯過高自己兩個頭的南弦介紹道︰「這是我弟弟南弦。」
南弦奇怪地歪頭看主人,弟弟?他什麼時候成薇薇的弟弟了?
陸薇哪敢直視南弦,唾棄自己一百遍後又加了句︰「親弟弟。」好吧,陸薇我打心眼里鄙視你。
季勻眸子閃了閃,沒再追問地點頭道︰「你好,陸先生。」
南弦繼續低頭玩陸薇衣角,完全視季勻為透明。氣氛再次陷入僵局,陸薇汗,只得呵呵轉移話題道︰「這麼晚了,季先生來是?」
「我是來跟你道歉的。抱歉,下午我有些激動,可能言語有些冒犯。」季勻默了默,才又接著道︰「還有,我想來確認一些事情。」
「什麼?」
季勻垂眼站定,良久才沉聲︰「你看見的那個女人,是我母親。」話畢,周圍倏地安靜下來,隱隱間還能听到遠處的狗吠聲,陸薇和季勻就這麼各懷心事地站立,誰也沒開口。
片刻,陸薇才打破沉寂,笑開︰「我們進屋再說吧。」
「不用了,我說完就走。我只是想問問你,你當時看見……」話說到一半,季勻頓了頓,似乎難以啟齒,稍時深呼口氣才接著道︰「你是不是看見那個女人推男人下樓的?」
薇薇噎住,「我是先看見男人墜樓,然後才看見樓上有女人站著的,是不是她推得,我不知道。」
季勻聞言星眸黯淡,似乎有些失望,手撐住陽台眺望遠方沉沉道︰「我母親是下鄉知青,八幾年回城後和我父親結了婚。我父親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每次醉酒回家後都勢必又打又罵,那會兒我母親沒少挨他的打。可每次他酒一醒,就又反悔認錯,如此反反復復,別說我們了,就連周圍鄰居都覺得煩。可是那種時代,母親顧忌閑言碎語,又想著我小,一直沒動離婚的念頭。
直到幾年後……我爸有一晚醉酒,在回家的路上摔死了,就從這……這跌下去的。」
季勻用食指點了點地,笑得有些無可奈何,陸薇咬住下唇,連臉上該擺什麼表情都不知道了。她怎麼也沒想到季勻會忽然跟她說這個,更沒想到那樣受人矚目的季勻會有那樣一個童年。暴躁的父親、懦弱的母親,就是因為這樣,才會造就今天季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嗎?
「我爸的死,當年一直都被認定為是意外。警察勘測的結果是他醉酒跌落到樓下,剛好後腦勺撞到石頭才致死的。我也從沒懷疑過這個說法,直到幾年前我母親病逝。她臨死前跟我說……其實那晚,是她親手把父親推下樓的,她受夠那樣的生活。」
揉了揉鼻梁,季勻顯得有些累︰「這麼多年,我一直把她這話當做胡話,覺得她是病糊涂了,可你看見的梧桐樹……」季勻笑出聲,閉眼娓娓說︰「十多年前筒子樓下是有棵梧桐樹的,我上大學時因為被雷劈,那樹才被移植到了其他地方去。」
听了這些話,陸薇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現在的臉色要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季勻,你是不是也相信筒子樓拆不掉和你媽媽——」話末梢,陸薇又下意識地噤了聲,如果季勻不信的話,也不會請夜離那個神棍來調查的吧?
「我沒辦法解釋你那晚看到的情景,我也不關心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神。我今晚來就是想要告訴陸小姐,作為房客,你的確有權知曉房子以前發生的事情,如果你真的忌諱的話,我會請大姑把你余下的租金都退給你。您可以好好考慮一下,我就先走了。」
說罷,季勻果真轉身下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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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勻走後,薇薇開門進屋,可一打開房間門當即就石化在了原地。
屋子里燈光大亮,電視亦散發著柔和的光芒,沙發上握著遙控板的男人見屋子主人回來,居然不慌不忙地抱怨道︰「喂∼你這頻道也太少了吧,居然都搜不到我最喜歡的馬桶台。」
陸薇黑線,慢慢走進屋子,調勻氣息終于道︰「誰允許你坐在我趴趴熊身上的,滾起來!還有為什麼你手上的巧克力和我冰箱里的那塊長得一模一樣?」
夜離聞言,不慌不忙地轉身正面對薇薇,眨巴眨巴眼,特無辜地又咬了口巧克力,咂嘴道︰「唔,好苦…這是準備送給季勻的嗎?小薇薇你該感謝我啊,這種東西人類吃了肯定掛掉。」
薇薇磨牙,旁邊的南弦已護主地沖進屋子要和「小偷」大戰,可一眨眼,夜離就已從沙發上瞬移到了陸薇旁邊,眨眼嘻道︰「我可不喜歡和寵物玩,不過如果真有人欺負我的話,嗚嗚,我也不會手軟滴。不過薇薇你要想清楚哦,要是再把房東家的沙發啊床給砸碎了我可不管……」
一語驚醒夢中人,陸薇听了這話趕緊阻止要撲上來再次撕咬夜離的呆萌星人,南弦見自己看家反被制止,主人卻和小偷親昵地站在一起,滿心委屈地「嗷」了聲,縮角落畫圈圈去了。
薇薇一邊安撫南弦一邊憤怒道︰「夜混蛋你居然私闖民宅!還偷听!!」怪不得他剛才走到一半又離開,估計他早就發現了等在門口的季勻,怕被拆穿神棍身份就先躲了起來。
夜離無所謂地聳肩︰「我才沒興趣听你們說話,我一直都在看電視劇來著……不過說起來,你什麼時候開始暗戀別人的?嗯?」
聞言陸薇忽然泄了氣,暗暗自嘲地嘆息,喜歡?捫心自問,說是喜歡還不如敬仰這個詞準確吧……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老天有意捉弄,從小學開始,陸薇就和季勻同校。不過季勻比薇薇大兩歲,他小學六年級時自己四年級,他初三自己就初一,他高三自己高一。大學好不容易不在一個學校了,卻陰差陽錯讓陸薇在商務樓里又再次遇到季勻。
第一次在電梯里遇到這位師兄時,陸薇連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一直問自己,沒這麼巧吧……
所謂無巧不成書,這絕對是一個浪漫小言的最好開始。可惜于陸薇而言,卻是有緣無分。這麼多年的「相識」,她和季勻都只能算最熟悉的陌生人,甚至陸薇一直懷疑,以季勻冷淡的性子,估計根本不記得自己這張臉吧。
他倒是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瀟瀟灑灑,薇薇就不那麼好了,從小學開始,不管從老師還是同學嘴里,總能或多或少听到季勻的消息。
「季勻是我教過最好的學生,他的作業我閉著眼楮都能給滿分,你們這一年級怎麼就沒一個能超越他?」
「你知道那個初三的季勻嗎?好帥,听說他明天也要去參加籃球比賽,薇薇去看嗎?」
「薇薇,听說你和季勻一個初中,你知道他有女朋友沒?」
「薇薇,快跟我講講,季勻是個什麼樣的人?」
就連學校廣播站都不放過陸薇︰
「恭喜我校季勻同學獲得全市比賽第一名。」
「恭喜我校季勻同學獲得全市市三好學生稱號。」
「同學們,今天我們校園之聲請來了已畢業的季勻學長跟我分享背誦英語單詞的方法……」
陸薇就是在季勻的「噩夢」下長大的,其實她不想和其他女生一樣去花痴,他那麼高高在上,冷冰冰,不可能看上自己的。可是命運卻一再捉弄自己,一次又一次,讓季勻「陰魂不散」,一直到今天。
這到底算喜歡還是小女生犯的花痴夢,陸薇也傻傻分不清楚。
從冗長的記憶中回神,陸薇看了看旁邊已蜷曲睡著的南弦,癟嘴道︰「怎麼感覺南弦很累?很愛睡覺的樣子?」
「沒關系,等過段時間完全恢復神識就好。」
陸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其實心里的疑惑還有很多很多,比如一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南弦會離開主人沉睡,現在又為什麼醒過來。而自己這個廢柴,真的是他的主人?比起這些,季勻到底記不記得自己這個小問題就真的微不足道了。
甩甩頭,陸薇切中實際地說︰「我現在只想知道這屋子里到底還有沒有別的‘房客’。如果真有,我估計我今晚睡不著了。」
「嗯,」夜離捏下巴,看了看窗外漸漸暗淡下來的天空,笑道︰「再等等,這種游戲要等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才好玩。」
陸薇︰「………」好玩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