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加上校從昏迷中醒來,已經是第二天午後了。
一頭紅發的羅莎醫官推開病房門,滿臉茫然的上校大人正看著身邊輸液瓶上的刻度,似乎完全搞不懂為什麼自己會需要這種東西。
「上校大人,你醒了?」
羅莎雙手插在白袍的口袋里,走到床邊,按下病床邊的藍色按鈕,一面顯示埃德加上校此刻身體狀況的智腦光板從桌面升起,仔細記錄著上面的數字信息,羅莎點了點頭,「上校大人,您只是太過激動,精神緊繃,在過于疲勞之後突然放松才會昏倒,休息幾天就可以復原了。」
昏倒?
埃德加上校扶住額頭,記憶有瞬間的空白,隨即便如潮水一般涌出,交織成網狀的粒子炮與激光束,陷入敵陣的艦隊,炸裂的戰艦,義無反顧沖向地方的戰斗機,爆炸產生的刺目光芒,隨同戰艦一起消失在宇宙中的洛德,駕駛單人戰斗機沖在最前方的阿波羅,還有……漢森……
病房里突然陷入了一種可怕的沉默氛圍中,只有病床前的智腦光板偶爾會發出嘀嗒聲響。
埃德加深深低下頭了,垂落的額發擋住了他的雙眼,晦暗不明的色彩從眼中一閃而過。
羅莎嘆了口氣,不發一語的離開了病房,在羅莎走後,埃德加上校維持著同樣的姿勢,一直坐在病床上,整個下午,一動也沒有動過。來探望他的副官,以及從馬爾斯首都海克歷斯前來支援,抵達不久的艦隊指揮官們,都被拒之門外。羅莎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自作主張,撒謊說埃德加上校還沒有醒來,她只是直覺的認為,此刻的埃德加上校,並不會想見任何人。
或許,一個人除外……
但是,唯一的那個可能,那個剛剛到艦隊報道,就走上戰場的黑發少年,此刻正生死未卜,,很可能已經葬身在宇宙中。羅莎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她無法否認自己對埃德加上校的好感,正因如此,她決定將消息暫時隱瞞下來。至于能瞞下來多久,羅莎沒有把握。
埃德加上校的醒來,並不能改變些什麼,就如第四,第七,第九,第十一,第十二艦隊的到來也無法真正與黃金帝國宇宙艦隊從軍事上抗衡。當然,這些沒有正面遭遇過敵方艦隊的艦隊官兵們,顯然還沒有真正明白那些外星系來客的可怕與殘酷,經歷過不久前兩場戰斗的馬爾斯艦隊官兵,在失去了三位優秀的艦隊指揮官後,走在要塞中,對這些剛剛抵達,根本沒有搞清狀況,就滿口英勇與謀略的同僚無法產生任何的好感與信任。
「或許,我真的應該在那場戰爭中死去……」
一個第三艦隊的幸存士兵靠在殘破不堪的單人戰斗機邊上,低著頭,看著手中的士兵識別智能卡,那是他的摯友,同樣在第三艦隊中服役的一個二十四歲青年唯一留下的東西。
仰起頭,閉上雙眼,士兵終究沒有流下一滴眼淚。握緊了手中的智能識別卡,尖銳稜角刺破掌心的疼痛,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奧斯汀-索斯站在傳送橋上,經歷過此次戰斗,他已經升為了上士,正式成為了馬爾斯宇宙艦隊中的一名士官。由于第三艦隊指揮官阿波羅,第八艦隊指揮官漢森與第十艦隊指揮官洛德都已經戰死,三支艦隊大部分戰艦也已經損毀,艦隊編制已經名存實亡,要塞指揮官特里考慮到現實情況,將第三艦隊第八艦隊與第十艦隊現有的戰艦與士兵,全部編入了第六艦隊,包括第第六艦隊,第三艦隊,第八艦隊,第十艦隊,這些從戰場中死里逃生的戰士們,哪怕群集在一起,也無發湊成一支艦隊原有的規模。
當下,也只能如此。
只不過,相比起其他士兵,奧斯汀-索斯心中有一個更為焦急的念頭,讓他不得不在接到調令的第一時間就趕去見了混編艦隊的指揮官埃德加上校,即使他事先沒有得到允許。
傳送橋停在了要塞的軍人診療室前,奧斯汀走下來傳送橋,整了整軍裝,走到門前,敲了敲門,門里傳來了埃德加上校的聲音︰「進來!」
「報告長官,第六艦隊戰斗機分隊上士奧斯汀-索斯向您報告!」
推開門,奧斯汀並沒有如預料的在病床上看到埃德加上校,高大的男人此刻正站在窗前,靠在牆邊,單手環胸,另一只手拿著一個小巧的記憶裝置,裝置的蓋子開啟,浮現出一個黑發少年舉著鍋鏟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啪的一聲輕響,蓋子被扣了起來,黑發少年的虛影瞬間消失,奧斯汀突然覺得呼吸一滯,看向埃德加上校,對上了一雙了然的眸子。
「說說你的來意吧,上士,你應該知道,按照馬爾斯軍隊紀律,現在的你,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是的,長官,我是有理由的……」
哈蘭率領的黃金帝國宇宙艦隊已經返回了索蘭-艾德里希所在的人工天體。走下旗艦,哈蘭有些意外的挑起了一邊的眉毛︰「喬凡納閣下?」
「日安,閣下。」
一身貴族禮服的喬凡納,堅定不移的在一切細節中貫徹著帝國貴族的舊式禮節,哪怕與身處的環境是多麼的格格不入,這個固執的男人仍舊毫不在意。
「幸會,雖然我十分不想在這種情況同您問好,但是,只能請您原諒了。」
對于年齡足以成為自己父親的喬凡納,哈蘭有著禮節性的尊重,只不過,這個老式貴族實在沒有辦法讓以索蘭-艾德里希為首的帝國皇子一派人物產生真正意義上的接納。
或許,以忠于皇帝陛下海尼三世為榮的喬凡納也不會在意這些年輕人對他看法,此行,他只為傳達皇帝陛下海尼三世的旨意,同時將依蘭皇後的思念傳達給第一皇子索蘭-艾德里希殿下。
針對這位第一皇子長久滯留邊境星系,絲毫不見返回帝國的意願,皇帝陛下十分的煩惱,即便寵愛愛芙大公妃,海尼三世對于繼承人的選擇仍舊保持著幾分明智。黃金帝國的榮耀,只有索蘭-艾德里希才能夠繼承,其他人,根本無法承擔整個帝國的重擔。
貪婪並不是不可饒恕的,相比而言,貪婪,卻無法承擔所得來的一切及相伴而生的責任,卻是海尼三世最無法容忍的。
依蘭皇後看得很清楚,大部分帝國實權元老也十分明白這一點,看不清楚的,大概只有被皇帝寵愛沖昏了頭的愛芙大公妃,與圍繞在愛芙身邊的一群投機者罷了。
喬凡納的到來,並未讓索蘭-艾德里希太過意外,他並不認為繆斯星系的原礦是一個很好的借口,至少,在皇帝陛下看來,如此大費周章,只是為了幾塊礦石,有些太過小題大做。若是這些礦石真的如此珍貴,干脆直接將這個星系納入帝國版圖,不是更加快捷的方法嗎?
若是有反抗產生,直接將整個星系的人類全部消滅,何必浪費過多的時間?
「所以說,伊達,你或許比我更了解我們的皇帝陛下。」
索蘭-艾德里希站起身,走到傳送橋邊,轉頭看向一直與喬凡納等老式貴族不和的梅茲,果然是一臉的不耐煩與厭惡。
「梅茲,接待喬凡納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殿下?您不能這樣對我!與其要面對那個固執的喬凡納,我寧願帶領艦隊去掃平某個星系!」
「我能。所以,你必須服從命令。」
梅茲無語的看著索蘭同伊達走上傳送橋,揚長而去,他不得不十分陰暗的想到︰或許殿下也不耐煩去應付那個一副道貌岸然樣子,卻十足狡詐陰險的老頭子?
商平從夢中醒來,伸了個懶腰,抬起頭就看到掛著兩輪黑眼圈的羅切特正抱著膝蓋靠坐在牆角,一瞬不瞬的看著自己。被這樣一雙哀怨中夾雜著不明意味的眼楮盯著,商平的懶腰伸到一半就收了回來。
好吧,他承認,自己是缺少了一點緊張感,可是,也不至于糟糕到要讓眼前的英俊少年用這種像殺父仇人一樣的眼神瞪吧?
「羅切特,你的樣子像是隨時會撲上來咬我一口。」
「如果我說是呢?」
「不好意思,請你重復一遍?剛睡醒,腦子還不太清醒。」
「……」
「羅切特,總是皺眉老得快,開心點吧。」
「你在開什麼星際玩笑?!我們現在是俘虜,俘虜啊!高興得起來嗎?」
「為什麼不?」
商平曲起一條腿,單手耙梳過額前的發,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至少我們還活著,你該為此感到慶幸。而且,抓住我們的家伙不打算立刻宰了我們,所以,你應該高興。」
比起那些在戰場上失去性命的戰友,他們,幸運多了。
看著商平,羅切特沉默了下來,他發現,自己看不透商平,越來越看不透了。
索蘭-艾德里希花了一點時間,看過哈蘭旗艦智腦記錄的瞬間戰斗場景,屏幕上,兩架單人戰斗機正以極快的速度沖向人形機甲,空中飛躍,發射激光炮,到尋找降落點,整套動作一氣呵成,尤其是刻有鷹形標志的那架戰斗機,飛行技術,以及發射激光束的準確度,躲閃粒子炮的角度,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哈蘭,這就是你的理由?」
「是的。」
哈蘭雖然微微俯低了身體,仍帶有一種天生的高傲,「殿下,我不否認因為自己的自大與疏忽,才會造成這種情況,但是,在人形機甲被損毀,已經無法準時將天體運送到行星軌道上時,浪費時間顯然是不明智的行為。」
「恩,」索蘭-艾德里希點了點頭,頓了一下,冰藍色的眸子看著屏幕上定格的那架單人戰斗機,突然說道︰「你說,你將這兩個飛行員都捉住了?」
「是的。」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我認為,這兩個人,尤其是駕駛右側單人戰斗機的人,擁有極好的潛力與素質,可以將他們的大腦取出,復制細胞,或者直接強植記憶,讓他們為您所用。」
「這樣……」
冰藍色的眼楮微微眯起,索蘭-艾德里希突然想起了不久前,曾經看到的那場游戲一般的戰斗,同樣也是一架單人戰斗機,扭轉了整個戰局,兩架戰斗機,在索蘭的腦海里,重疊了。
「我想見見這個人。」
「殿下?」
「哈蘭,將這兩個人帶來見我。」
索蘭-艾德里希留下這句話,轉身離開了哈蘭的指揮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