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壯壯一直不停歇地撥打常弘的手機,可再听見的永遠是那句冰冷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朱壯壯像是陷入了執拗的境地,一直不斷地撥打著,直到手機徹底失去電量,這才放棄。
抬起酸澀的眼楮,竟發現時間流逝無聲,屋外已經是夕陽西下的時節。
朱壯壯用手撐起身子想要站起,但因為長時間沒活動,小腿一動便像是有無數的細針在扎似地,竟支持不住身體的重量,「咚」地一聲倒在了地上。
地板的冰冷沁入心肺,疼得要命,就在她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時,一個人影沖了進來,焦急而關切地將她扶起。
經過剛才的一摔,朱壯壯頭昏目眩,看不清來人,只憑著心內的渴望牢牢抓住來人的手臂︰「常弘!」
可那人並沒有回應,待眼前密密麻麻的黑點消失後,朱壯壯才看清了面前這個人並非常弘,而是海耳。
海耳面容蒼白,想是本來身子就弱,又加之長途跋涉的緣故。可從海耳的眼眸里,她卻看出了痛惜驚懼,難道說此刻的自己比他的狀況還要令人擔心嗎?
被海耳扶在凳上坐下,朱壯壯舌忝了舌忝因滴水未進而干燥的唇,良久才道︰「你怎麼會來這里?」
「是表哥讓我來的。」海耳倒上一杯水,遞在朱壯壯面前。
然而他的手臂卻忽然被朱壯壯給抓住,水傾灑而下,落在桌上,匯成一股,緩慢地向桌邊緣流去。
「他是不是讓你來接我?一定是付陽陽威脅他,他不得不暫時妥協的對不對?」朱壯壯牢牢抓住海耳的手,仿佛那是塵世間最後一根浮木。
然而海耳的沉默卻讓她本來還抱著一絲希望的心逐漸地沉了下去。
「壯壯,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表哥只是讓我來接你回學校。」海耳看著朱壯壯,眉目間憂愁厚重。
「那麼,他有說會來學校找我嗎?」朱壯壯咬著下唇,直至唇瓣發白。
「先回去再說吧。」海耳避開她的眼楮。
灑在桌上的殘水從桌緣滴下,落在地板上,響起有節奏的清脆聲響。
在這詭異的安靜里,朱壯壯似乎明白了什麼。
朱壯壯並沒有使脾氣,常弘讓海耳接她回去,她便連夜收拾東西與之返回。火車回A市時,已經是凌晨三點。天空黑得如同被墨染過一般。
下站的人很少,只有寥寥十幾個人,在凌晨的站台上顯得格外冷清。
朱壯壯踏出火車抬起頭時,就看見月台上站著的那個熟悉身影——黑色風衣,黑色短靴,黑色的發,黑色的眸子。
朱壯壯遲疑兩秒,終于按捺不住,奔上前去,重重撞進他懷里,環抱著他的腰肢,忍不住哭了出來︰「我就知道這不是真的,常弘你嚇死我了,以後不能再跟我開這種玩笑。」
然而,常弘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將她抱住,狠狠地揉進懷里。
他只是輕聲道︰「壯壯,你不要誤會,我來是想把我們的關系說清楚的。」
春寒,夜風呼嘯,將朱壯壯凍得渾身顫抖,她猛地將常弘抱得更緊︰「你不要嚇我好不好,真的不要嚇我。」「壯壯,我們分手吧,這樣對雙方都好。」常弘的聲音像是裹著寒風,冰冷刺骨,直接鑽入朱壯壯的耳膜。
「不不不,你是有苦衷的,我知道,是她逼你的,對不對?」朱壯壯看見常弘的風衣被洇出一道暗色印記,如水滴,那是她的眼淚,悉數被他的衣衫吸干。
「沒有任何人逼我,逼我的只是社會。」常弘終于肯踫朱壯壯,但只是握住她的雙肩,將她與自己分開︰「壯壯,我很抱歉,你要什麼樣的經濟補償我都可以答應,但是……我們真的不能在一起了。」
朱壯壯無意識地搖著頭,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一顆顆滴落︰「你撒謊,你不是說過,兩年半後我們就結婚嗎?你不是已經把新房都裝修好了?你不是還在爺爺女乃女乃墳前發誓要是負了我就會有報應嗎?」
「是的,這些都是我的誓言。但是壯壯,誓言很美好,現實卻很殘忍。我原本以為能夠憑著自己的沖勁去成就自己的事業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家庭,但到頭來卻發現不過是我太過幼稚。你現在還小,出了社會就會懂,要活下去,你必須學會妥協。」常弘的眼神很軟,像是黑色的綢緞︰「壯壯,我對這個社會妥協的第一步,就是放棄你,放棄我們的感情。」
「我听不懂!什麼妥協,為什麼要妥協?」朱壯壯在情緒沖擊之下腦海中忽然電光火石一閃︰「是不是跟我被放出來有關系?是不是付陽陽她救了我,條件就是讓你和她在一起?是不是啊?」
常弘看著朱壯壯,點了頭。
朱壯壯心內百般酸軟,正想開口,卻被常弘搶先︰「確實,你能被放出來是她幫了不少忙。但她並沒有將這件事作為逼我與她在一起的條件,和她在一起,是我自己的決定。」
「我不懂。」朱壯壯眼神迷亂︰「我不懂你到底在說什麼,你根本就不喜歡她,你根本就不愛付陽陽,你怎麼可能想要和她在一起!」
「那又怎麼樣呢?我爸也並不愛我媽,不一樣組成了家庭?」常弘深吸口氣,緩緩地吐了出來︰「而且,壯壯,我爸當初看上的,是我媽娘家人的背景。我也是一樣,我對付陽陽沒有興趣,可我對她家里的背景卻很有興趣。」
冷風一陣陣吹來,侵襲入骨髓,朱壯壯已經一整日沒有吃喝,此刻站在風口處,又听了常弘這番話,當下眼前陣陣發黑︰「不會的,你不是那樣的人,這根本就不是我所認識的常弘。」
「壯壯,我以前確實不是這樣的人,可是經過那件事,我終于明白了,我並不是一個人,我個人的成功與否還與家族的興衰聯系在一起。」常弘站在朱壯壯面前,距離並沒有變,但朱壯壯卻覺得,他的聲音越來越遠,遠得甚至有點陌生︰「你不知道,你被囚禁的那段日子,我也一直在接受調查。我們家這些年雖然日日繁盛,但眼紅的,得罪的,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全都在暗處里等著,就等著我們當中的誰能出錯,一指頭揪住,再釜底抽薪,將整個家族趕盡殺絕。這次虧得付陽陽他們家出面,拿出證據,證明了我的清白,再晚一些,立馬就有人拿著我做由頭,決定對我家進行徹底調查,到那時就什麼都晚了。我被關押的時候,沒事干就坐著,終于想明白了,我不能這麼自私,只想著和你在一起,我的肩膀上,還有父母,還有整個家族,我不能負了他們。」
「所以,你就犧牲了我。」朱壯壯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給捏住,像擰毛巾一般,左右拉扯,擰得血水直淌︰「常弘,我不信你就沒有看出,那件事根本就是付陽陽他們策劃的,她想陷害我,她想要搶走你!」
「那件事究竟是誰做的對我來說已經不再重要,我只會將他看成是一個挫折,幫助我看清世界讀懂世事的挫折。」常弘偏過頭,看向遠處鐵路上閃現的燈,又一輛火車要開來了︰「壯壯,真的對不起,但我也是真的愛過你。可惜的是,我只能選擇一個更適合更能幫助我的女人。」
朱壯壯努力地告誡著自己不要再哭,不能再流露出一點軟弱的模樣,她應該聳聳肩,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姿態離開。
可是朱壯壯做不到,如果他能留下,她甚至願意跪下。
所以她只能拉著常弘的衣角,哭得不可抑止︰「常弘,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點,只要你說,我一定會改的,你不要離開我。這是一場夢對不對,我真的好害怕,你告訴我這只是一場夢,你把我搖醒好不好?!」
常弘將朱壯壯的手從自己衣角扯下,眼楮也紅了︰「壯壯,我知道自己是混蛋,對不起你。但世事真的無法想象的,就像即將開來的這輛火車,我們看台上的人永遠也猜不出它究竟是路過還是會在這里停下。壯壯,我原本以為自己會一輩子停在你的站台上,可是現在,我只能繼續向前,否則後來的列車會將我碾碎。壯壯,我不能為了你,犧牲我的家族,犧牲……我自己。」
「既然你在那段日子里都決定了,為什麼還要帶著我去你爺爺那里,為什麼還要抱我,為什麼還要我發誓說離開你就永遠也沒有幸福!」眼淚如何也止不住,朱壯壯感覺到整張臉都已經哭得麻木。
「我只是想最後給大家留下點快樂的回憶。」常弘眼中的黑,成為了網,向著朱壯壯蓋去。
「記憶?」朱壯壯終于笑出了聲來,但那笑容卻又腥又苦︰「難道你不覺得,這樣的記憶太殘忍了嗎?」
「對不起。」這仿佛已經是常弘能說的最後一句話。
還能說什麼呢?
她無法將常弘強制留在身邊,就如同她無法讓自己成為他現今想要幫助的那個女人。
必須結束了,再看著他,她會就在這站台上哭死過去。
「你走吧。」朱壯壯轉過身,夜風撲在因劇烈哭泣而紅腫的臉頰上,竟有種疼痛的舒適感。
在朱壯壯的記憶里,常弘是花了很長時間離開的。
長得她緊握成拳的掌心被指甲劃出血痕,長得她將兩人過往種種都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長得她疼痛綿綿,苦不堪言。
可實際上,那時間很短——遠處的列車已經呼嘯著駛來。
車並沒有在這站停下,而是鳴著汽笛,和著規律的鐵軌踫撞聲,迅速遠去。
那個曾經答應一輩子停在她身邊的人,也遠去了。
朱壯壯蹲在站台上,雙手捂住臉,默默地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