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α0413太空站外圍。
司徒文晉駕著偵察機,按照α0413塔台的指示和地面協控員打出的燈光信號,緩緩降落在α0413太空站的第30號甲板,隨後被地面牽引車慢速引入室內停機坪。降落過程晉可以看到百余架來自不同星系的運輸機緩緩降落,而不遠處的空中,竟還有更多的飛機在排隊等待空出的降落跑道。難怪α0413對戰艦的極速牽引技術垂涎,如果有了極速牽引,勢必大大提高太空港的吞吐效率。
司徒文晉熄滅引擎,拉上手剎,最後一個跳下偵察機。兩名同機而來負責護衛的二等兵早已在地面肅立等候,而安妮親自提著價值連城的手提箱,一雙碧綠的大眼楮左顧右盼,掩不住新奇。
較之瑪洛斯窄細的飛行甲板,α0413的碼頭短而寬,甲板周圍密密麻麻停靠著正在裝卸貨物,上下乘客的各色客貨機。從機型看,一小半都來自左近的天狼星系,更有各種形狀匪夷所思的飛機,看來是來自銀河系遠端星系。司徒文晉環顧一周,卻沒有發現一艘來自太陽星系的飛船。看來戰爭雖已結束,一切卻還遠沒走上正軌。沒有星際旅行經驗的安妮卻早被周遭一切所吸引,各色飛機里冒出的貨物和乘客,其奇形怪狀、光怪陸離的程度,讓年輕的領航員連連咋舌。
忽地,從左近一架飛機後側,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沖著安妮直撞過來,趁著安妮分神的當口,一把奪過她的手提箱就要逃走。安妮一聲驚叫,而身後的兩名二等兵也慌了神,伸手就要拔槍。司徒文晉一面揮手制止屬下,一面搶上兩步,老鷹抓小雞般拎住男孩的後領,一把將他拽回來,輕松奪回了手提箱。
男孩仰頭看看司徒文晉冰山般的撲克臉,又看看那兩個凶神惡煞的二等兵手上黑黝黝上了膛的手槍,茫然恐懼無措,愣愣地站在當地。
司徒文晉的臉色轉柔,放開男孩的衣領,從飛行夾克里模出錢包,揀了張小額紙幣遞給男孩,溫聲說,
「我們沒有提不動的行李,不要耽誤你的好生意。」
說著,他俯身拍了拍男孩的背,指給他不遠處正在下飛機的外太空怪客一家。盡管這一大家子人人都長了四只手,但奈何行李實在太多,正忙亂得四腳朝天。
男孩下意識地搶過司徒文晉遞過來的鈔票,就要跑去搶佔那宗大生意。然而沒跑兩步,看看手里的票子,似乎覺得收了錢不辦事會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于是又踅了回來,乖覺地要給司徒文晉幾個人帶路。見主顧點頭,他便殷勤地跑道幾人前方。
不同于瑪洛斯號的清潔整肅,商業港口α0413的地面滿是油膩污漬,外太空的低溫也並不能消減空氣中渾濁混雜的氣味。走在這座冷冰冰的巨大碼頭,仿佛置身于一台從沒擦洗過的老舊冰櫃,讓人不由得加快腳步,想要趕快離開。
轉過幾個彎,便進入了α0413太空港的內部。
α0413的內部寬宏如一座立體城市。不同于瑪洛斯號以燈光的明暗交替來與地球晝夜同步,α0413卻只有流轉的夜晚。數百條窄窄的街道縱橫交織,上下相連,霓虹燈影中的空間不見頂,下不見底,望向四周,自也是橫無涯際。置身其中,似乎凌空行走在一座巨大火山口的正中央。而腳下顫動翻滾赤色岩漿,盡是熔化了的罪惡和貪欲,稍有行差踏錯,便會深陷其中,筋溶骨化,從此永生永世,萬劫而不復。
看到橫行來去滿嘴污言的地痞,和立在街角東張西望的毒販,安妮下意識地往司徒文晉身邊靠了靠。然而看到商店櫥窗里碩大得不像真貨的金鏈子和鑽石,前所未見的奇異衣飾和玩意,還有各種甚至說不出質地用途的東西,安妮的好奇終究勝過了惴惴,恨不能多生出幾雙眼楮,把這一切都看得清楚,但往往是看了這件,漏了那件,最終揉了揉扭得酸痛的細白脖頸,嘆了口氣。
司徒文晉早將她心有不甘的模樣看在眼里,微笑勸道,「有句老話,說是‘在α0413找不到的,在宇宙中一定不存在。’宇宙如此廣漠,這些東西一生都看不完的,別貪心。」安妮正要接茬,忽見頭前帶路的小男孩向他們打打手勢,拐進一條窄街,想是要抄個近路。
幾人緊走幾步跟上,轉過街角,果然人潮沒那麼洶涌,正要感謝這個小向導,可目光從四周的櫥窗掃過時,安妮卻一下漲紅了臉。
相比于適才見到那些裝飾精美,商品琳瑯的櫥窗,這條街道的櫥窗倒是素淨得很,因為每件櫥窗里只有一件展品——臉蛋姣美,妝容精致,身上卻只著蕾絲胸衣和三角底褲的年輕女子。她們或倚柱而立,或憑榻而坐,但不論何種姿勢,都是妖冶香艷,盡態極妍,令人浮想聯翩。
抄近路居然抄到了紅燈區。
想是時間趕得不巧,街上客人並不多,只有數的過來的幾位客人在各個櫥窗間細細挑選,也有的在同看上的姑娘隔著櫥窗討價還價,談妥了,姑娘就離開櫥窗,進入內室同客人成其好事;若是談的不妥,便好說好散,各找下家。許是客人不多,司徒文晉一行人剛剛轉過街角,頓時惹來了櫥窗里姑娘們熱切的目光。
司徒文晉一身戎裝,寬肩細腰,身材高挑,五官深刻,自然是姑娘們目光的焦點,而他身後兩名年輕英俊的二等兵,也引來不少姑娘的媚眼。兩名年輕軍人哪里見過這種陣勢,各自滿臉發燒,身子僵直,雙眼更是不敢斜視;安妮也慌了,一雙眼楮和一雙手腳不知要放在哪里。而偷眼看司徒文晉,卻見他在整條街幾乎不穿衣服的姑娘那灼熱眼神和挑逗姿勢下,竟是走得瀟灑自若。他甚至不時左右四顧,偶爾點頭微笑回應姑娘們直勾勾的目光,卻不帶任何的意味,宛若仍是在飛行甲板例行檢視備戰一般。
安妮大腦一片漿糊,如提線玩偶一般木木登登地跟著司徒文晉穿過紅燈區,經過α0413統領的層層門禁,坐上電梯,通過走廊,來到太空站統領博拉霍門前。直到司徒文晉將手提箱交到自己手上,低聲囑咐「一切小心,一旦有狀況,我就守在門外」時,才猛地醒過神來,想起自己此來的任務,又是一陣心慌。
博拉霍的私人秘書替安妮拉開厚重木門,她道了謝,惴惴走進。在門關上的一剎那,她回頭看到司徒文晉果真背對著她守在門外。他身姿挺拔,雙腳略分,背在身後的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正是最警覺的跨立軍姿。而後腰上似乎略略鼓出的一塊,大概他的軍佩手槍。
安妮心下略定,寧了寧神,這才轉過身來,正看見橡木桌後的α0413太空站統領簡妮特-博拉霍正玩味地打量著她。
這間學者藏書間般的辦公室有淡淡的硬木香氣和舊紙張的氣味。溫暖的光線從一側的軒窗斜斜射入,安妮似乎能看到光線中舞動的微塵。恍惚之間,安妮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大學時代,在一個晴朗的秋日午後拜訪自己崇拜的教授,借口說是答疑,不過是想討教授的英國骨瓷茶壺里,那濃濃釅釅香氣四溢的伯爵紅茶罷了。
博拉霍示意安妮請坐。踩著綿軟的長毛地毯,安妮無聲走近博拉霍的桌前,順從地坐在早已為她備好的扶手椅上。她將手提箱平放在腿上,雙手卻仍牢牢攥著箱子的把手。
博拉霍不由輕笑了一聲。
安妮忽然想起離開馬洛斯前,謝元亨和洛曼諾倒進她腦子的關于α0413這位傳奇統領的八卦種種。
據說博拉霍年輕時曾做過暗娼,之後勾搭上α0413上勢力最大的黑幫頭子,成了他的情婦。十二年前,博拉霍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得到了合眾國最大軍火商的支持,親手殺了她的情夫,最終坐上了α0413太空港的總統領這頭把交椅。
可是從博拉霍模樣看,安妮卻絲毫看不出她是個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的女魔頭。
據說博拉霍至少有五十幾歲了,而坐在安妮面前的這個年輕婦人,看來不過三十許人。博拉霍一頭耀眼金發,而除此之外,從面部的線條,卻絕推斷不出她的種族血統。盡管三十世紀末的今日,地球居民的血統早已混得不成樣子,但從一般人的面象看,還是能大體推斷出他仙鄉何處。比如從司徒文晉身上可以明顯地看出血統,從謝元亨臉部輪廓能推斷出他或有安格魯撒克遜祖先,而自己的紅發碧眼明顯是希臘人的標志。而在博拉霍臉上,卻絲毫看不出屬于任何種族的烙印。
博拉霍身材玲瓏,骨骼勻停,細膩的蜜色的肌膚看不出任何毛孔或瑕疵,飽滿的天庭和後腦似乎有西部非洲的血統,同時她卻有一張桃心臉,和明晰卻柔和的五官。博拉霍目光直視時,似有日耳曼人的專注直率,而眼波流轉時,卻是中國人那謙和內斂的神氣。
安妮那藏不住心思的碧綠眼楮中所轉過的神色,全都落入了博拉霍的眼中。博拉霍心中好笑,抬眼看看監視器中那直挺挺戳在自家門口的撲克臉飛行員,在她腦中,卻不由得浮現出另一個年輕女孩的眼楮,她也同她這麼面對面坐著,雙眼也同樣的晶瑩透亮,望下去卻波濤隱隱,望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