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戰艦瑪洛斯號 前塵

作者 ︰ 林

11月11日。瑪洛斯號。

14︰20。

十九層甲板,飛行員住宿區。走廊。

司徒文晉一邊往電梯方向走,一邊從鼓鼓囊囊的飛行夾克里掏出那厚厚一疊照片。

照片里的場景都是司徒文晉所熟悉的︰他和伊斯特第一次約會的貝塞斯達噴泉;兩人大學時每月必去的大都會博物館;伊斯特最喜歡的瑪格羅雅甜品店……但是照片上那個黑發柔軟,眸光溫暖的女郎,看起來卻那麼遙遠陌生。她飛倦了殲擊機;她成為了孩子的母親;她溫和從容,她風趣無害,她進退有度;她是兔寶寶們的知心姐姐,每個人最好的朋友——但她再不是十數年前那個那個鋒利無儔,恣情愛恨的伊斯特,那個如一等星般光華璀璨,卻願意安然依偎在自己懷里一整夜的甜蜜愛人。她把自己的未來生活安排得安穩完滿︰西點軍校的終身教職,小天使般的養女羅薩琳——她的生活就仿佛適才那方波斯長絨地毯,在她腳下精致完美地緩緩鋪開,上面卻沒有他司徒文晉能立足的地方。

揣起照片,司徒文晉收拾心情,乘電梯下到四十九層唐人街。

卡瑪卡爾餐吧還是老樣子,此時正過了飯點,喝酒時間尚未到來,因此不論是用餐區還是酒吧都空空蕩蕩。在印度情歌的纏綿低回晉繞過石刻的象鼻天,轉過層層紗帳,在漸暗的燈光中來到空空蕩蕩的吧台。唯一的酒客背對著他,拿著一瓶威士忌自斟自飲,正是謝元亨。

司徒文晉在他身側坐定,招呼酒保把威士忌換成啤酒。

謝元亨毫不驚訝地看了司徒文晉一眼,海藍的眼楮里有細細的血絲,「阿真在伊斯特那里?」

司徒文晉點頭,「正抹眼淚呢。……怎麼?你憋了三年,終于老實交待了?」

謝元亨搖頭。「早就該听伊斯特的勸,早點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這時候說不定已經刑滿出獄了,可我實在是和阿真開不了這個口。」

三年前,正是謝元亨和孔真的婚姻最最風雨飄搖的時候。那時候兩人用盡了各種辦法想要懷孕,孔真在藥物激素的作用下時而歇斯底里,時而抑郁求死,而謝元亨的精神也已完全崩潰。一日獨自在酒吧多喝了幾杯悶酒,竟和個金發辣妹搞出了一夜的戲碼。第二天早晨謝元亨懊悔至極,和那個金發女郎自然也是一拍兩散,再無聯絡,知道此事內情的只有司徒文晉和伊斯特兩人。不想那個金發女郎的一個七拐八拐的朋友做了瑪洛斯號的文員,因此這件見不得人的往事,在孔真登上瑪洛斯號之後,漸漸浮出水面。

司徒文晉拍拍老友的肩膀,溫聲解勸,「梅勸著阿真呢,她總有回寰的辦法。」

謝元亨嘆了口氣,搖頭道,「別的事情也就罷了,但這種事情上阿真一向有潔癖。這次只怕是難逃一死了。」

司徒文晉也知道孔真對于婚姻和愛情從來都存著最完美的幻想,對于謝元亨此次的出軌,她只怕當真難以原諒。

見到老友為自己神色郁郁,謝元亨頗為不豫,換了個話題,「倒是你和伊斯特怎麼樣了?」

「……我倆?還不是穩定得很。」

謝元亨苦笑起來。

「你知道阿真一直把你倆當做完美愛情的典範。——那年情人節,少爺你開直升飛機帶伊斯特去看紐約夜景,阿真嫉妒得不得了,這麼多年來一直那這件事情敲打我,說我市井庸俗,不懂浪漫。」

想起前塵往事,司徒文晉不由得好笑,「那是因為她不知道後面的事情。——後來梅把我從駕駛座踹下來,非要自己開。她把直升機當殲擊機開,差一點就撞上帝國大廈的尖頂,引得紐約警察局的空中力量全體出動,上演了一出低空追逐戰的火爆大戲。——那年情人節,我倆是在看守所里過的。最後是我老媽從長島開車幾十英里到曼哈頓警局,才把我倆保釋出來。」

謝元亨也笑,「我居然不知道這等事。——你們當時怎麼沒讓我去保你們?」作為兩人的至交,在這種緊要關頭上沒被指望上,謝元亨心中頗不是滋味,盡管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那天是情人節啊,我們知道你和阿真也在約會。」

「你們這件糗事我一定要告訴阿真。——不過就算你們是在糞坑里過的情人節,只怕她也覺得浪漫得了不得。」

司徒文晉攤手聳肩,意為,「既然這樣,就怪不到我和伊斯特的頭上了。」

謝元亨搖頭,「阿真只是從小一直崇拜伊斯特,大學又沒和她一起在西點上,沒親眼看過你們倆腐化糜爛的日常生活。」

司徒時候是同學兼房友,兩居室的學生公寓,兩人各佔一間,客廳衛浴兩人公用。伊斯特自有自己的宿舍,但是多半時候都住在司徒文晉那里,這自然讓謝元亨四年的大學生活過得十分悲催。

回憶起自己苦逼的學生生涯,謝元亨揉了揉眉心,「我生命中的前十八年,都是在科羅拉多一個鳥不拉屎的小城鎮里的教會學校度過的。我身心無比純潔的一個處男,來到了西點之後,卻攤上你——和伊斯特——這麼兩個室友。從第一眼看到你們的時候我就想,這兩個人就是神父所說的那種犯了貪婬罪要下無間地獄的罪人啊,然後每天都等著你們倆被天火劈死。」

司徒文晉一口啤酒險些噴出來,「怪不得整個大一,你都離我們遠遠的,原來是怕上帝來執行正義的時候會殃及池魚。——那後來你怎麼不怕了?」

「我等了一整年,你們倆卻還歡蹦亂跳地荒-婬-無度著,于是我就再也不相信上帝了。」

兩個男人在卡瑪卡爾酒吧一邊灌啤酒一邊苦中作樂,而二十層甲板之上,伊斯特的宿舍里,卻是一片淒風苦雨。

十九層甲板,飛行員住宿區。掛著「.伊斯特少校」銘牌的房門緊閉,門內隱隱傳來女人的哭聲。

「阿真,你听我說,為了這件事,元亨不知道有多後悔。你念他是初犯,認罪態度又好,就給他個寬大處理,好不好?」

「梅我一直當你是朋友,可是你居然也瞞著我……」孔真嗚咽,「旁的事也就罷了,但這種事情上,我絕不原諒他!我已經想好了,我要離婚!」孔真話語狠絕,可是說出「離婚」二字之後,卻哇的一聲又大哭起來。

伊斯特嘆了口氣,將孔真摟在懷里,輕輕地拍她的背,「阿真,你對元亨徹底失望,想要離婚,這我理解。但這之前,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你是怎麼定義婚姻的?」

孔真哽咽不能自已,卻還是斷斷續續地說道,「婚姻……是神壇之前的肅穆誓言,是兩個人之間全心相愛,再無他人的莊嚴承諾。」說到「再無他人」之時,孔真的眼淚又斷線的珠子一邊撲簌簌落下。

伊斯特直起身,捧起孔真的臉頰讓她直視自己,溫聲說,「阿真,我將要說的話你可能不能接受,但是我希望你至少听完它,可以嗎?」

孔真抽噎著點頭答應。

伊斯特略加思索,緩緩道,「阿真,人類從來不是能夠嚴格遵守一夫一妻制的動物,千百年來,從來不是。正如人不能停止對衣食溫飽的渴求,不能控制對金錢和權力的貪欲,不能擺月兌對至親摯友的偏袒,不能消解對宿仇死敵的厭恨,人類也不能擺月兌最原始的生存和繁殖的對精神的控制。」

孔真扁扁嘴就要插話,伊斯特卻知道她想說什麼,在她發間一吻,柔聲說,「也許只有你能擺月兌,阿真,你有一顆水晶心。但是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能。我不能,阿晉不能,元亨也不能。——但是我們正在努力地嘗試。」

「婚姻的確是一個承諾,它承諾了即便是滄海桑田,即便是過盡千帆,但你們共同建立的這個家庭,卻只屬于彼此。不論是貧窮還是富有,不論是健康還是疾病,都不能夠撼動這個家庭的一分一毫。在這個家庭中,你們是最忠誠的戰友,你們是最要好的朋友,你們相互扶持,相互信賴,一同增長年齡和智慧,也一同撫育子女……」

孔真靜靜地听著,直到伊斯特說到「撫育子女」,她晶亮的棕色眼楮頓時浮起一層水霧。

伊斯特眼也沒眨,伸手就在給了自己一個重重的耳光。

孔真終是撐不住破涕而笑。

伊斯特心下一松,揉著自己把自己打得生疼的臉笑道,「阿真,盡管元亨喝了馬尿,犯下了這個不可饒恕的大錯誤,但從始至終,他對你的真心從來沒變,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同你建立的這個家庭。他三年來痛苦煎熬,寢不安枕,他想要向你悔罪,卻始終不敢同你吐露一句,因為他怕你會從此不要他了。」

孔真哼了一聲,但想到丈夫對自己一如既往的溫柔體貼,千依百順,心下卻早已軟了。

伊斯特將孔真的神色變幻看在眼里,語氣中帶了點戲謔,「听說那個辣妹金發碧眼,前凸後翹,無比火辣……」

孔真哇的一聲,眼淚又開了閘。

「……但是元亨心里卻只有懊悔,」伊斯特握住孔真的雙肩,殷殷道,「因為他知道他辜負了你對他的愛與信賴,他傷害了你,可他心下卻更苦痛百倍。因為他愛你,阿真。」

又遞過一盒面巾紙,伊斯特直視孔真的眼楮,微笑道,「你口口聲聲說他不愛你了,但在我看來,他不要前凸後翹的金……哎哎你別擰我,他不要那些前凸後翹的金發辣妹,卻要低三下四地苦苦巴結著你,這不符合邏輯——這恰恰說明了謝元亨他仍然毫無理智地愛著你。十幾年前是這樣,今天也仍是這樣。」

孔真又哭又笑,又是擤鼻涕,又是捶伊斯特,一張臉上仿佛開了作料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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