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戰艦瑪洛斯號 秘辛

作者 ︰ 林

11月11日。

17︰00。

大老板們還沒收工,洛曼諾自然也不敢提前翹班。和伊斯特開了幾句玩笑,洛曼諾就不得不趕回中控室。告別時,仍是匆匆一句「今晚七點,卡瑪卡爾酒吧見!」

伊斯特對第七層甲板的惡感倒不如司徒文晉那麼夸張。近些年來伊斯特嚴格堅守著「絕不對任何事情發表任何負面看法」的優秀教師準則,開始時候只是裝裝樣子,後來居然裝到連自己都相信。因此,現在的伊斯特,居然說不太清楚自己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對一眾事情都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

為自己個性的喪失而略略嘆惋一番之後,伊斯特準備還是坐電梯上樓去找孔真——伊斯特少校她老人家倒是情願走樓梯,但覺著守樓梯口的那兩個腦殘今天實是被耍得夠了,還是不要在短時間內再刺激他們為好。

正邊尋思邊找電梯,卻忽听頭頂一陣窸窸窣窣的可疑響聲。伊斯特本能地向後跳開就要模佩槍警戒,卻見天花板上一扇通風格柵被挪開一半,從里面露出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嗨,梅姐姐!」

正是飛行員政宗直人那從小立志當將軍的兒子政宗一郎。

見伊斯特一臉目瞪口呆,一郎不無得意,「他們不讓一郎進中控室,可是一郎卻發現了一條密道!一郎很行吧,梅姐姐。」

伊斯特卻知道,所謂「密道」,大概不過是甲板之間的通風孔道罷了。想到戰艦通風系統的繁復龐雜,一郎很可能一個不小心就迷失在里面永遠走不出來,伊斯特不由皺起眉。本想教訓小孩子兩句讓他長長記性,轉念一想,卻又想起曾經答應過一郎要帶他游覽中控室,自己之後卻忘得一干二淨這檔事情,心里頗不是滋味。

向一郎笑笑,伊斯特用肘拐勾住通風格柵和天花板之間的縫隙,就著拐杖便一躍而上。通風口並不寬大,但伊斯特身材縴細,竟勉強擠了進去。

和一郎擊掌立了「一不許說話,二不許亂跑,三不許再來」的約法三章之後,伊斯特和一郎一前一後向中控室方向爬去。

中控室里。濃烈的肉包子和炒肝的味道一股股飄進伊斯特和一郎所在的通風格柵。此時正是飯點,來不及換班的中控室成員,一向叫外賣來解決晚飯問題。謝元亨沒有當值,想是仍然在和司徒文晉泡酒吧買醉未歸;洛曼諾竟也不在崗,當值的是一位穿實習生服色的軍校畢業生;離格柵最近的導航員位置上,安妮倒是還在,卻和兩個新實習生一邊吃點心加餐,一邊聊得歡快。

「珀托克少尉,今天晚上卡瑪卡爾的光棍節趴踢你去不去?」女學生甲一邊吃夾心餅干,一邊心不在焉地盯著導航儀。

不等安妮答話,就見女學生乙像看火星人一樣盯著她的同學,聲線夸張地尖聲道,「……你居然如此out——整個戰艦都知道珀托克少尉已經有男朋友了,而且是你一直意婬的飛行官長的司-徒-文-晉-上-尉!……唉,那麼帥的司徒上尉,以後都不能再意婬了,怎麼樣,少女心碎了一地吧。」

女學生甲瞪大了眼楮,「……司徒上尉?可他不是和伊斯特少校才是……」

沒等說完,她就被安妮忙忙打斷,「Wlson和梅弗兒那檔事早就是十幾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了,現在Wlson只把她當好朋友而已。其實,梅弗兒和我的私交也很好呢。」略去了兩人的家姓而直呼其名,更顯出安妮同兩人關系非比尋常的親密。

听著她嘮家常一樣提起自己一直崇拜的大人物們,兩個女學生看安妮的眼神更是充滿了敬畏。

伊斯特卻听得無趣,拉著一郎便爬去參觀更為機要的指揮單元。

從指揮單元正上方的格柵看下去,卻見平日里謹小慎微的洛曼諾軍服筆挺地站在司徒永茂和卓奉安面前,一臉嚴肅,竟似在據理力爭著什麼。

「……原杏壇號成員和瑪洛斯號成員不睦已經是公開的事實了,同是合眾國海軍將士,如果我們一味打壓杏壇,只會破壞軍心士氣。如今瑪洛斯號核心指揮層沒有一名來自杏壇號的成員,而伊斯特少校被賦閑,更讓艦上流言蜚語一片……」

司徒永茂沉吟不語,卓奉安卻一臉譏諷開口,「伊斯特?她除了會開開飛機還有什麼本事?更何況現在她連開飛機的本事也沒有了。導航,通訊,戰略,她會哪一樣?想進核心指揮層?她憑什麼?憑一張臉蛋?還是憑她臭名昭著的老爹?」

見卓奉安語氣刻毒,金發通訊官那廣播員般的完美聲線出現了明顯的波動,「長官何必將她說得如此不堪。伊斯特少校十二年來逆水行舟,她的每一分功勛,都要花費數倍于常人的努力……」

洛曼諾越說越激動,卻見司徒永茂皺眉揮斷,厲聲道,「洛曼諾少尉!上級長官沒命令你開口的時候,最好把嘴閉上。」

洛曼諾不甘心地還要爭辯,司徒永茂卻喝道,「我听夠了,不想被關禁閉就給我出去!」

洛曼諾臉色蒼白,立正敬禮,僵硬地轉身而去。

司徒永茂靠在椅背上,用手指輕揉眉心。指揮單元陷入長時間的寧靜。

卓奉安打量了一下司徒永茂的臉色,從靠背椅上側過身,低聲道,「指揮官,我們若是向伊斯特那丫頭放權,誰知道她不會由此追查出當年的事情……」說著,他指指遠處已經歸位的洛曼諾,「伊斯特早已今時不同往日,此時艦上一半倒是她的故交舊友,她若想就此興風作浪,只怕……」

司徒永茂卻無所謂地一笑,「你以為當年的事情,她還全然蒙在鼓里?」

卓奉安臉色驟變,「她知道……她知道多少?」

司徒永茂卻沒有答話。

通風格柵上趴了許久的伊斯特此時胸口煩惡,見一郎已經無聊地遠遠爬走,便也離開指揮單元,跟了上去。

十二年前,兩屆任期將盡的合眾國總統羅遠嶠被爆出驚天家庭丑聞。以清正廉明、親民愛家著稱的羅遠嶠總統被指證有私生女在世,而這個私生女正是西點軍校生梅弗兒-伊斯特。

有不知名的線人向報社提供了數十張伊斯特在西點軍校狂歡酗酒違法亂紀的偷拍照片,而之後伊斯特在杏壇號糟糕到無可附加的畢業成績,更成了羅遠嶠濫用公權、為私生女牟利的不爭口實。在媒體民意的沸反盈天之下,只有半年就可以光榮卸任的羅遠嶠只得引咎辭職,而由此引發的政治亂局,更是數年之後方才漸漸平息。

伊斯特順順當當做了二十二年孤兒,卻被這個從天而降的總統爹砸得很慘。這件事讓自己險些被軍校除名,而之後又被打發到在軍隊最底層,經受了六年的折辱搓磨。同相戀五年的男友司徒文晉的苦痛分手,也發生在這時候。

正如司徒永茂所說,自從看到那些偷拍照片,伊斯特便約略有所猜疑——幾十張照片皆是自己的巨大特寫,而同自己日日形影不離的司徒文晉,卻絕少在照片上出現。即便偶爾出現,也是極為模糊的半個背影,從沒露過正臉。——十二年前,司徒文晉之父司徒永茂由于在羅遠嶠丑聞中站對了隊,從少將一躍升為中將;而當時在西點軍校任職的卓奉安,也連升數級,從此仕途亨通,年紀輕輕便獲得了文職將餃。

而丑聞爆出時正在杏壇號上接受畢業考核的伊斯特,戰機被人屢做手腳,令她不但幾乎沒有畢業成績,甚至差點死在杏壇號上。勉強畢業之後,更是被打發到軍人死亡率全軍最高的中亞,西非等地進行艱難的維和工作,無數次命懸一線,九死一生。之後,竟又被調配到最苦最累的重金屬運輸艦和遠洋科考船做長距護航。直到六年前同天狼星系的小規模熱戰中立下奇功,加上羅遠嶠丑聞的影響日趨減弱,伊斯特這才漸漸重回頂尖飛行員行列。

听到司徒永茂和卓奉安的一番對話,迷霧重重中的前塵往事,在伊斯特腦中逐漸清晰起來。

跟著一郎爬離中控室,伊斯特用力晃了晃腦袋,又歪著頭使勁拍了兩下,想要把听壁角听來的猛料從耳朵里磕出來丟掉……未果。伊斯特懊惱至極,暗暗發誓,日後永不再听壁角。

18︰00.

瑪洛斯號第六層甲板,兒童活動室。

政宗一郎小朋友的將軍夢,就這樣被生生扼殺在了肉包子和炒肝的惱人氣味之中。從兒童房儲藏室的側通風口爬出來之後,一郎嘟著小嘴,興趣缺缺,伊斯特卻暗中放了心——看來一郎在瑪洛斯通風孔道的探險,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將一郎送回管事阿姨的手里,又囑咐維修工將儲藏室的通風格柵用螺栓栓好,伊斯特便轉過走廊,來到位于同層的瑪洛斯號中央圖書館。

不出伊斯特所料,合眾國旗艦的圖書館果然配置豪華,不但有數百架頂天立地的藏書櫃,更有寬敞舒適的閱讀區,甚至還配置了一個小小的自助咖啡廳。

伊斯特躡手躡腳走進藏書區,果然在最深處的書架處找到了閨蜜孔真。

孔真踩在兩人多高的取書梯上,撫著書脊,正皺著眉頭一本一本核對索書號。伊斯特到的時候,正看見她在十幾尺的高空上單腳踩著細窄的梯檔,將身子傾斜四十五度,從書架最遠的盡頭單手拎出一本足有半張咖啡桌大小的厚厚工具書,借著書本身的重力甩出一條優美弧線,輕松把書重新插入書架的另一側。

孔真身材嬌小縴細,可拎著那十數磅的工具書時,卻舉重若輕,上架的動作如行雲流水,顯然是多年苦心修煉的結果。

伊斯特心中滿是敬服。都說象牙塔里的學者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可伊斯特看來,學者的體力勞動強度絕不下于藍領。兩人煲星際長途電話粥時,每次听到孔真「這個禮拜還有半噸書要讀,好暴躁」的抱怨,伊斯特都覺得煩擾自己的那些庸俗的破事情簡直不堪被提起。

看孔真周身上下的暴戾之氣尚未散盡,為免自觸霉頭,伊斯特悄悄退出藏書區,準備在咖啡廳坐上個把小時再去找她。丈夫出軌,加上心目中的愛情傳奇轟然倒塌,孔真受的這個刺激著實不小。

伊斯特找了個小勺子攪咖啡,想要尋思尋思如何繼續解勸閨蜜,卻從勺子的光亮倒影里看見自己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在通風孔道里上下鑽了一遍,她此時滿臉煙灰,頭發上也掛著蜘蛛網。拿勺子當鏡子整理儀容,伊斯特不由得想起適才在通風孔道里听來的陳年秘辛。

卓奉安的擔憂實屬多余,因為他實在是高估了她伊斯特的野心,或者說是他錯估了十二年的挫折磨礪對她所造成的影響。今天的伊斯特,早已不是卓奉安所認識的那個心高氣傲、鋒銳無儔的年輕飛行員。

三十四年前,倫敦貧民區孤兒院的嬤嬤們撿到一個女嬰,並將她帶回撫養長大。這個女嬰被發現的地名梅弗兒(ayfar)成為了這個孩子的名字,而孤兒院所在的區劃伊斯特(Eastend)自然成為了這個孩子的家姓。雖然同其它孤兒院的孩子們一樣混跡于貧民窟街頭,從小就志存高遠的梅弗兒-伊斯特卻沒忘了勤奮苦讀,終于在十二歲時被合眾國最富盛名的紐約海因特女子中學選中就學。

在海因特的六年中,伊斯特這個孤兒院出身的窮丫頭,事事都定要壓過班里的富家大小姐而拔得頭籌;之後在西點軍校的四年,她更是順風順水,無人能攖其鋒芒。二十二歲之前的伊斯特,天真地認為只要自己用心用力,便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不論是理想,還是愛情。

然而伊斯特二十二年來所殷殷經營的一切,卻在那場政治□中被盡數毀去。她也在人生中第一次知道,在鋪天卷地的驚濤駭浪之中,她原本引以為豪的執著與堅持,竟是如此微末得不堪一擊。

在她剛剛被踢出軍校,發配到最混亂恐怖的西非戰區的時候,伊斯特絕望地覺得自己遭受了世上最最不公正的待遇,是世上最最悲慘的人。

然而,在戰區維和的過程中,看到公平與正義無法被執行,看到暴力與愚昧統治著世界,看到每日里成百上千平民在戰爭與貧困中掙扎和死去,伊斯特才逐漸明白,她自己所受到的搓折和創痛根本算不了什麼,因為畢竟她在成長中沒有受到饑餓與死亡的威脅,她有機會受到最高等的教育,見到過五光十色的世界,還甚至擁有過最最奢侈的理想與愛情。

整整六年,伊斯特或在重金屬運輸船上同最底層的工人們同行同宿,或在最危險混亂的西非、中亞與南美輾轉,一次次行走于瘋狂與死亡的邊緣。她早沒有了當初的自艾自憐,而舊有的世界觀崩毀之後,她卻在黑暗與泥淖中模索著學會了珍惜世上每一寸的善與美好,並願意用她微薄的生命來全力維護。

六年之後再見到她的人,都說是挫折逆境毀去了她的璀璨光華,而她自己卻知道,這不過是因為她的靈魂不再被那個那個自大無知的自我所充斥。

此時的伊斯特,早不再厭恨那些曾經試圖將她溺斃于政治渦流中的人們。因為若沒有他們帶給她的磨礪,她便永遠不可能睜開眼楮,放開胸懷。

相比于十二年前那個鋒銳無儔,恣情肆意的少女,伊斯特其實更喜歡今天這個溫和從容的自己。每每想到年輕時候自己愚蠢糊涂的樣子,伊斯特都想找家牛皮癬的小診所,把二十二歲之前的記憶徹底削去。但終還是舍不得,因為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切,也恰恰全都發生在那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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