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戰艦瑪洛斯號 重慮

作者 ︰ 林

12月2日。瑪洛斯號,十九層甲板。

飛行員住宿區。

05:30。

天色尚早,走廊里四下無人,一片寂靜。因此,鑰匙觸動鎖簧的聲音,竟大得驚人。

安妮拿著鑰匙的手不由得一顫。四下望望,幸好左右無人。擰開門把手閃進屋,掩上門之後,安妮怦怦跳的心,才漸漸緩了下來。

屋子里一片黑暗,安妮卻能聞到屋里那似有似無的淡淡香味。

每間屋子,都滿是屬于屋主人的味道。謝元亨和孔真的屋子有古巴煙草混合香奈兒五號的成熟韻味;司徒文晉的屋子是硫磺皂混合薄荷須後水的清冽苦澀,而這間屋子的味道,似乎是被椰子味道浸潤的果木香氣。

安妮的鼻子認識這個味道。中控室被叛軍突入那天早晨,司徒文晉滿臉胡渣,面色僵冷,而身上卻隱隱帶著這個香味。

這間屋子是伊斯特的屋子,這個味道是伊斯特的味道。

安妮擰亮燈,黑暗的屋子頓時沐浴在昏黃溫暖的光線中。她的屋子沒什麼特別,不過是小小一間,家具擺設都是戰艦上的標配。窄床上的的被子隨便堆著,枕邊放著一本翻得略舊的暢銷書,翻開扉頁,安妮看到上面寥寥的兩行手寫題字。她的書桌上摞滿了文件,書櫃里的書塞得要爆掉。打開衣櫃,見里面是幾件軍常裝和禮服,幾摞舊T恤,一抽屜式樣簡單的蕾絲邊內衣。屋里沒有梳妝台,書桌左手第一個抽屜里放著幾件中檔護膚品。安妮拿起一盒椰子身體乳,旋開聞了聞,又放下。

出乎安妮的預料,伊斯特的屋里沒有一幀照片。

執行任務的時候,戰艦上的海軍戰士們往往去國萬里,在孤獨遙遠的宇宙深處一呆就是幾個月,因此他們的屋子里,多少總會擺著幾幀親人愛人的照片。安妮自己的床頭擺著的兩架相框,一架里面放的是她和爸媽的合影,另一架放的自然是她和司徒文晉的合照。司徒文晉的桌上擺著的是西點軍校畢業大合影,安妮仔細看過,里面卻沒有伊斯特——據說她是當年成績太差,沒能及時畢業。孔真是照相的行家里手,屋子里的照片自然更多。然而伊斯特的屋子里,不論是床頭,書架,還是抽屜里,都沒有哪怕一張照片。除了書桌最下面的抽屜,一個明黃色印著「大赦國際」logo的文件夾里一疊伊斯特和一個棕色皮膚的跛腳小姑娘的照片,看起來不過是她搞慈善秀的時候的留影。

昨晚從禁閉區回房之後,安妮一夜輾轉反側,不能入眠。捱到清晨,安妮的腦子終于亂得受不住,鬼使神差地就跑到十九層飛行甲板,從值班員那里哄來鑰匙串,偷偷開門進了伊斯特的屋子。安妮不知道自己想要找什麼、看什麼、或是證明什麼,只是單純有一種強烈的沖動,似乎解決她心中一切困擾的答案,就藏在這間屋子里,藏在這個屋子里的某一個地方,或者每一個地方。

安妮關上最後一個抽屜,擰暗了燈,輕輕躺在伊斯特的窄床上。在若有若無的香氣中,前所未有的疲憊孤寂向她襲來。安妮閉上眼楮,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安妮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驚惶,接著發現是床板,不,是整個屋子,都在猛烈地晃動,緊接著,便听到震耳欲聾的警報,在屋里和樓道里同時響起。

安妮驚跳而起,第一反應是自己私自進了伊斯特的房間、翻她東西的事情被發覺了,伊斯特下一秒就要跳進來高喊捉賊,而同來的司徒文晉則會面無表情地瞥她一眼,之後攬著伊斯特的肩膀,決然轉身離開。安妮四肢僵直,無助地望著門口,心跳似乎都驟然停止。而晃過神來之後,她才听清楚,這不是防盜警報,而是空襲警報。

而適才的艦體巨震,竟將一個銀灰色的小箱子從伊斯特的床底一下子晃了出來,此時正停留在屋子正中、安妮腳底,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微微的金屬光芒。

與此同時。

三十層甲板,禁閉區。

睡得香甜的司徒文晉和伊斯特,也被突如其來的空襲警報驚得一躍而起。不到半分鐘後,就有衛兵匆匆趕來為兩人打開牢門,傳達指揮官的命令︰

瑪洛斯號遭遇突襲,飛行甲板所有戰機馬上起飛應戰。

兩人向二十層甲板飛奔而去。

按照司徒文晉在瑪洛斯號上幾個月來逃命逃出的經驗,所謂「應戰」,不過是殲擊機全部起飛、戰艦近戰炮火全開,全力支撐到戰艦做好空間跳躍準備之後,戰機回艦,戰艦執行空間跳躍,逃之夭夭。

瑪洛斯號在援救杏壇號時受損頗重,但好在有杏壇號帶來的豐富補給,又加上將近一個月再沒同敵軍狹路相逢,因此樂得將戰艦進行了一番全面大修。司徒文晉的飛行甲板上,勞損過重的跑道被重新鋪設,並為緊急情況下的手動降落而進行了簡單的加寬改造。而機械師們更是利用這段時間讓多架曾受重傷的戰機重新回到了跑道。——當然伊斯特那架完全報廢的飛機不在其內。

听到空襲警報之後,司徒文晉本以為這又是一次短暫接戰,卻不想瑪洛斯號執行了幾次空間跳躍之後,敵艦仍然窮追不舍,而敵軍殲擊機的作戰能力,也出乎意料地強大,令領著一班菜鳥兔寶寶的司徒文晉頗有些吃不消。

整整五天,瑪洛斯號不停地執行空間跳躍,二十層甲板的殲擊機不斷地起飛降落,卻仍然無法徹底擺月兌敵艦的糾纏。飛行員們完全沒有吃飯睡覺的時間,只能在回艦加油的間隙啃兩口壓縮餅干,在累得實在支持不住時胡亂睡一兩個小時的覺。司徒文晉作為飛行官長,自然比其它飛行員更加忙碌數倍,幾天下來,已經眼窩深陷,胡子老長,滿身汗臭,宛如野人。好在伊斯特雖尚未恢復飛行狀態,但全力承擔了地面甲板的後勤指揮,不然他必會被活活耗死不可。

然而盡管忙得根本沒時間思考,隨著空戰越拖越久,司徒文晉心中的一個疑慮也越來越突出。一日戰艦剛剛執行空間跳躍後,司徒文晉把所有飛行員趕回休息區吃飯調整,自己卻向維修區走去。

正如卓奉安所說,伊斯特身無長技,會的不過開飛機和修飛機兩樣。現在連開飛機都不能了,只好把剩下的那點余熱用在擰扳手、掄大錘上。這一日她正趴在一架戰機的機月復下面做焊接,忽覺露在飛機外面的腳底被人輕輕踢了兩腳。伊斯特正焊得起勁,正待不理,卻又被輕踢了兩腳。她只得放下焊槍,不耐煩地爬了出來。

適才電焊的明亮電火花晃得伊斯特雙目不能視物,一片白光中隱約看見拉她起來的是一個臭烘烘的邋遢大胡子,似乎是送外賣的唐人街大叔,不由吸吸鼻子,郁悶道,

「大叔,我點的是軟炸油豆腐,不是油炸臭豆腐……」

臭大叔卻不答話,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伊斯特暗自嘆氣,搖搖頭便要掏錢,心道瑪洛斯號不配置城管,果然擺路邊攤的都敢跟高階軍官叫板。而隨著眼底的白光散去一些,面前那臭大叔的身影也越發清晰起來。

「……阿……晉?」伊斯特把眼楮揉了再揉,叫得遲疑。

臭大叔居高臨下地狠狠剜了她一眼。

伊斯特不由走上前去,伸手就要扒開胡子看個究竟,卻被臭大叔一掌拍開她的魔爪。

認出了那只大手的觸感溫度,伊斯特肯定點頭,「日安,阿晉。」

司徒文晉此時沒閑工夫和她置氣,「梅,我有件事要問你。」

伊斯特倒沒再多話,雖然眼楮仍看不清楚,但還是一路嗅著味道,乖乖跟著司徒文晉走向甲板一側他的個人電腦,心道如果什麼事讓司徒文晉覺得比個人衛生更嚴肅,那一定是一件嚴肅到無以復加的事情。

司徒文晉打開電腦,幾下調出了一段視頻。

伊斯特此時眼楮已恢復正常,一眼看出這正是一段殲擊機機載視頻。攝像頭裝在飛行員頭枕正上方,鏡頭上半部分是前風擋里看到的視野,下半部分能看到飛行員的頭盔上部,以及操縱飛機的雙手。從飛行員的操控習慣看,這正是司徒文晉的機載視頻。

視頻顯示的是一段空戰,視頻一角的時間,顯示的是數小時前。

視頻中,噴涂著獅子大象小白兔的合眾國戰機,和一水兒棕褐色涂裝的叛軍戰機,正打作一團。司徒文晉伸手將視頻快進,直到一架褐色戰機出現在視野正中。那戰機來勢洶洶,一梭炮彈呼嘯著直直飛向司徒文晉。司徒文晉拉起操縱桿側身避過,趁勢猛烈還擊,卻見敵機反應迅速,機翼傾斜,劃過一道鋒銳半弧,堪堪避過司徒文晉的雷霆一擊。

司徒文晉毫不遲疑,隨著攻勢猛轟油門,加速向前,炮彈如疾風驟雨一般飛向敵機。敵機此時方漸顯敗勢,可雖是左支右拙,躲避之時卻仍忙中不亂,最後竟抓住炮火中一個極短的空擋,做出了一個角度詭譎的側身急轉,將戰機拉離火力最集晉卻似乎料到了它有此一招,不等它離開戰團,早已先發制人地加速直沖上前。那戰機頓時慌了手腳。司徒文晉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一梭炮彈正中敵機側翼油箱,那架棕褐色的戰機,頓時變成一團赤色的火光。

司徒文晉伸手將視頻暫停,側頭看向伊斯特。

她望著被定格的一片火海沉默,眼中似乎有不明的情緒在起伏。

他給伊斯特看這段視頻,正是因為那架敵機的駕駛風格中,實在有太多同她習慣相似的細節。

過了良久,司徒文晉以為她打算就此沉默時,她卻忽然開了口。她聲音不高,卻語氣肯定,

「妮娜-海柔,西點軍校59屆飛行班成員,身高五尺三寸,體重一百一十磅。畢業成績全班第二。籍貫東非坦桑尼亞自治領,畢業後被派往……」

「尼亞薩號,合眾國戰艦尼亞薩號。」司徒文晉接口。

伊斯特側頭望向司徒文晉,毫不掩飾臉上的驚訝,「阿晉,你怎麼知……」

司徒文晉直視伊斯特,目光嚴峻,「五天來對我們窮追猛打的這艘敵艦,雖然抹去了涂裝標志,但它正是合眾國戰艦尼亞薩號。而敵艦殲擊機飛行員中,半數以上和妮娜-海柔一樣,是經過正統訓練的合眾國戰機飛行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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