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戰艦瑪洛斯號 可能

作者 ︰ 林

12月18日。瑪洛斯號。一層甲板,天主教堂。

17︰00.

聖壇之上,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身體羸弱,雙頰深陷。雖身罹難以言說的巨大苦痛,他低頭望向世人的目光中,卻滿溢著慈悲和憐憫。

伊斯特雙膝跪在聖壇之下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雙手在心口處交握。她抬起頭來,對上耶穌基督的目光,無奈撇了撇嘴。

我主,我知道我現在很值得同情,但是您這麼看著我,除了徒增我自怨自艾的悲觀情緒之外,對我的人生完全起不到任何有實質意義的指導性幫助。

這樣想著,伊斯特心下搖了搖頭,將目光投向聖像背後那一排舷窗之外的遙遠星空。

她閉上眼楮,調整呼吸,讓自己的思維逐漸月兌離一切感官的束縛,從所處的這艘亡命奔逃的星際戰艦,來到浩渺無垠的廣闊宇宙。空間在她腦海中不斷擴展延伸,而時間卻變得逐漸緩慢靜止。在遼遠永恆的宇宙中,人的一生如流星劃過,百年不過一瞬,生死渺如塵埃。

她深深呼吸,讓心中的郁結輕輕松動,緩緩紓解。近日來的充塞于心胸的煩擾憂懼,逐漸化成漫天的煙塵,隨著她的呼吸而高低盤旋,最終盡數落于心底。

站在教堂門口,司徒文晉遠遠看到在空無一人的聖壇之下低頭長跪的伊斯特。她的單薄背影被籠罩在昏暗的柔光中,脆弱得仿佛就要隨風而去,讓他心里沒來由地生生疼痛。他放輕腳步走上前去,在她身側站定。似是听到他的腳步聲,她從閉目默禱中醒來,側頭向他看去。她的眼眸溫和柔軟,目光中卻有鎮定人心的堅強力量。

看到司徒文晉,伊斯特一邊起身一邊笑道,

「阿晉你來得正好,一起去隔壁拜地藏王菩薩吧。今天是正日子,據說有精彩的喇嘛跳神可以看噢……」

司徒文晉沒形象地申吟了一聲。

伊斯特自稱是泛神論者,從耶穌基督到太上老君無一不拜。但在司徒文晉看來,她這與其說是迷信,倒不如說是扭曲的惡趣味。

伊斯特本待拉著司徒文晉就奔向隔壁的佛堂佔座,但實在撐不住在冰冷地板上浸了涼氣的左膝又麻又疼,只得任司徒文晉把自己架到長椅上坐下。

兩人並排坐著,听教堂的晚鐘響起。

剛下了班的戰艦官兵和家屬,正陸續涌進空曠的教堂。隨著瑪洛斯號在宇宙深處漂泊愈久,有越來越多的人燃起了對宗教的熱情。——在絕望之中,他們試圖尋找的最後一點寬慰和庇護。

因為他們回不到過去,也看不到未來。

沉默良久,司徒文晉側頭望向伊斯特,遲疑開口,

「梅,我看了你的機載視頻……」

「我做不到,阿晉。我做不到。」知道司徒文晉所指,伊斯特輕輕搖頭,垂目看向自己十指交叉的雙手。

「我明白。……以後在接戰時候,你就不要出艙了。」望著伊斯特絞得發白的指節,司徒文晉嘆口氣。

伊斯特側頭向他看過來,神色復雜。

「相信我,現在這種情況……不會永遠都是這個樣子。」司徒文晉試圖溫言寬慰,卻听到自己語氣中明顯的虛弱。

伊斯特點點頭,神色間卻果然沒有半點被說服的樣子。

兩人重回沉默,卻同時听到自己和對方的通訊器震動的聲音。

傳呼來自七層甲板,要求兩人立即前往中控室。

七層甲板,中控室。

17︰30。

司徒文晉本以為是伊斯特在空戰中表現不力的事情傳到了司徒永茂的耳朵里,一路上絞盡腦汁,想了不知多少種遮掩的借口,到了中控室,卻發現全不是所想的那樣,不由得大松一口長氣。

中央指揮台前,高級戰略分析師謝元亨正用一籠豆包和幾碟小菜做沙盤推演,探討如何能夠徹底擺月兌尼亞薩號的追擊。謝元亨那一串串高深莫測的模型和術語,即便是司徒永茂和卓奉安都听得雲山霧罩,而饑腸轆轆的司徒文晉和伊斯特更早已經投降放棄,正試圖不動聲色地把魔爪伸向那籠香噴噴熱騰騰的豆包。

兩人正用眼神探討那個捏成刺蝟形狀的包子到底是紅豆餡兒還是芸豆餡兒的,卻听司徒永茂嗽了一聲,向他們轉過臉來,

「司徒少校,伊斯特少校,你們認為謝上尉的計劃的可行性如何?」

謝元亨的話,伊斯特本就一個字都沒听明白。此時見被指揮官點名,她手疾眼快地抓起那個最大的刺蝟包子,一口咬下刺蝟,接著對著司徒永茂做出了一副「噎著了」的歉意表情,將發言的機會大方留給司徒文晉。

司徒文晉斜眼看到那個刺蝟居然是兩人最討厭的綠豆餡兒,不由得對著伊斯特好一陣幸災樂禍。直到司徒永茂等得不耐煩,他才死命回憶了一下謝元亨的長篇大論,斟酌道,

「謝上尉的計劃,似乎是基于瑪洛斯號在一定時間內損傷敵艦的空間跳躍能力這個構想上,但是這一構想如何具體實施,屬下……听得不是特別明白。」

司徒文晉本以為只是自己沒跟上謝元亨的思路,卻見指揮台上其他幾人也都紛紛點頭,皆將目光投向謝元亨。

謝元亨正為自己的聰明腦瓜樣樣得意,見指揮官看過來,不由得攤手,

「屬下只負責理論建構,至于如何實踐,就超出屬下的能力範疇了。」

司徒永茂和卓奉安還不待如何,卻見正捧著茶喝的伊斯特一口茶嗆進了鼻子里,而司徒文晉也忍笑忍得辛苦。說錯了話的謝元亨面頰抽搐,狠狠剜了兩人好幾眼。卓奉安對西點軍校的舊事還約略記得,臉上也掛出了一點笑影。

只有司徒永茂一頭霧水。

順過氣之後,伊斯特方壓下笑意,略一思索,接著向司徒永茂開口,談的卻不是適才幾人失態的原因,

「其實破壞敵艦的空間跳躍系統並不是不可行,畢竟我們知道敵艦空間跳躍系統的裝置位置。盡管艦載炮火的精確度有限,但如果用殲擊機搭在重型炮彈,在離敵艦足夠近的地方猛擊,就可以在小範圍內削弱艦體的防護罩,沖擊到內部的空間跳躍系統裝置。」

司徒永茂幾人都認為,一架殲擊機絕對難以如此接近敵艦。因為搭載重炮,意味著基本無法攜帶用于自保的輕型武器。在猛烈空戰中,一架沒有攻擊能力的殲擊機,根本不可能穿過數十架敵機的層層隔阻。而看過伊斯特機載視頻的司徒文晉卻知道,這項任務雖然危險,但如果由伊斯特做,卻有成功的可能。

如果敵機飛行員仍同上次一樣,拒絕同伊斯特接戰的話。

伊斯特作此計較,大概是她實在不想同尼亞薩號這樣無休無止地膠著下去。他側頭看了她一眼,清楚地看到她神色中的無奈。

由于司徒文晉的附議,司徒永茂勉強被說服,決定如果再次受到敵艦攔截,就冒險做此一試。

伊斯特暗中嘆口氣。雖然這麼做即將大大欺騙那群小崽子的純潔感情,但不論如何,總比當真在空戰場上拼個你死我活強上不知多少。

九層甲板,文職人員住宿區。

18:00。

轉過走廊,普麗達-卡瑪卡爾遠遠就看到一個金發女郎的嬌俏側影。那女郎正站在一個垃圾桶旁邊,手里拿著一瓶什麼東西,似乎幾次決定扔掉,卻沒次都猶疑不定,模樣極為煩難困擾。

普麗達對來過卡瑪卡爾餐吧的客人一向過目不忘,而對遠處這個頗為熟悉的側影,卻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名字。普麗達正自懊惱,卻見那金發女郎听到她的腳步聲,轉過頭來。

竟是司徒文晉的小女友、戰艦領航員安妮-珀托克。

見到普麗達,安妮勉強笑笑,「卡瑪卡爾小姐。」

普麗達笑吟吟地走上前來,打量著安妮的燦爛金發,真心贊賞,

「顏色好正,和你皮膚也眼楮的顏色也相配,當真迷人死了。」

安妮有些忸怩地道謝,神色間倒是真心歡喜。

普麗達的目光卻落在安妮手中的那個瓶子上。接過瓶子,見是一瓶開過封的椰子油潤膚露,用手掂掂,沉甸甸地似乎還沒怎麼用過。

「這個牌子蠻好用的,怎麼不想要了?……莫非是男朋友不喜歡?」普麗達促狹地眨眨眼。

安妮不知如何作答。難道要照實告訴她,不是男朋友不喜歡,而是男朋友太喜歡了,喜歡到昨晚意亂情迷之中叫錯了名字?

「不過就這麼扔了太可惜,不如我拿去用,下次來餐吧給你打對折,好不好?」普麗達察言觀色能力一流,見安妮神色黯然,自然也就不再多問原因。

看著那瓶潤膚露,安妮略一猶豫,還是點頭答應。

因為克萊門特的事情,唐人街生意蕭條,連帶著卡瑪卡爾餐吧的客人也大減。普麗達此次來到上層甲板,本就是來聯絡舊主顧,因此同安妮聊了幾句,又塞給她一把優惠券之後,普麗達就接著轉到了另一個有錢主顧最集中的區域——十九層甲板。

伊斯特正從中控室往宿舍走,轉過走廊,就看到那個穿著美麗水色紗麗的窈窕女郎,趴在她門口的地上,正把一大把花花綠綠的優惠券往她門縫里塞。

伊斯特不由好笑,「普麗達,你實在太客氣了。空手來就好了,何必如此破費。——咦,你怎麼知道我用這個牌子?正好我那瓶快用完了,多謝多謝。」

普麗達抬起頭,正見到伊斯特彎腰拾起那瓶潤膚露,正恬不知恥地試圖往夾克里揣。

普麗達從地上爬起來,望著伊斯特盈盈笑道,「日安,梅弗兒小姐。」

伊斯特一愣。看著面前人殷殷笑語的印度女郎,她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十七年前那個披著紗麗的嬌俏小姑娘的狡黠笑意。

望著面前黑發女郎那十幾年來都並未如何改變的容顏,普麗達也回想了起兩人初見時候的場景。

那是在曼哈頓,卡瑪卡爾餐吧總店。最高檔的米其林三星級餐廳里,來往的客人都是西裝革履,富貴得體。不過十二三歲的普麗達隨著父親穿行于餐吧,同客人們一一打著招呼。可就在燭光柔和、樂聲低回的一片和諧之中,一對身穿髒污T恤仔褲的少年男女,就這麼生生闖了進來。那少女容顏精致,目光靈動,那少年更是高挑英俊,氣質溫雅,可偏偏兩人身上髒臭得好像剛從垃圾桶鑽出來一般。

餐吧的客人們紛紛側目,可相挽的兩人卻渾不在意。那少女看向眾人的目光中,甚至有些隱隱的幸災樂禍。普麗達躲在父親身後,瞪著眼楮好奇地盯著兩人,直到父親把自己從身後拉出來,將面前這對少年男女介紹給自己,

「普麗達,這位是司徒先生,司徒永茂少將和葉蓮娜-彼什金娜女士的公子;這位……是梅弗兒小姐。」

看著髒兮兮臭烘烘的兩人,普麗達本覺得有趣,可一听父親的介紹,她頓時就興致缺缺。公子哥兒和灰姑娘的故事本就有一千種開局,但結局終歸不過是那麼寥寥幾個。

日後她才明白,公子哥兒和灰姑娘的故事,卻還有另外一個可能。

當公子哥兒不再是公子哥兒,而灰姑娘不再是灰姑娘的時候,他們的故事,也自然不會按照她想象的樣子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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