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維喜孜孜帶他前往澡室,就在樓子最邊角的小房間內,里頭一片黑,仿似無雲的干淨夜空,懸綴幾顆晶魂球,散發著柔和光線,星子一般,與那片黑交相呼應,海水阻隔于外,這兒如同人界哪處山野溫泉,可以躺著泡澡,欣賞夜景。
正中央處,一池清泉,倒映上方美景。
狻猊取來好幾罐藥瓶,逐一打開,斟酌劑量,將瓶內藥粉或藥湯,倒入池中攪勻。
「你很懂藥材?」她看著,心生好奇。
「還好,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些。我母妃嫁予我父王之前,是御醫之女。」他收回撩動泉水的手,抬眸看她,薄唇輕揚︰「月兌衣裳。」
不輕不重的話,在小房間中,變成巨大回音。
「月兌……」
「不月兌怎麼泡?」他笑覷她一臉憨呆的模樣。
她知道呀!泡藥浴不月兌怎麼泡?!
但她以為……以為要泡的人是她,要月兌的人也是她,那那那那他跟著月兌什麼月兌?!還月兌得這麼快這麼利落這麼徹徹底底?!
「這池水里,添入通暢血氣運行、袪除瘀內、氣悶的破郁丹,有助于緩解你遭雷金錘擊出的傷勢……至于我,別看我一副無事人的樣子,我內傷很嚴重,破郁丹對我有益無害,一起泡比較不浪費。」狻猊笑道,人已經浸入溫暖泉水中坐寶,果臂慵懶舒展,掛在池畔石磚上。
「你內傷很嚴重?你父王沒治好你?」她听了很擔心,一直以為他是痊愈了才來,但認真想想,他遭西海龍王重創,沒休養個五六日,哪可能治愈?可他幾乎是她前腳被逮走,後腳便追來,身上仍帶傷,是再理所當然不過呀!
「皮肉傷易治,內傷難痊,被打裂的龍鱗,復原也需要時間。」他大方展示胸口那處龍鱗給她看,部分破碎月兌落,部分龜裂損壞,是西海龍王留下的戰果。
「真的都壞掉了……」她皺眉湊近,瞧得心酸酸,很想伸手去模,紫色龍鱗又潛回膚下,恢復精實胸膛,只剩大片勻稱皮膚。
「下來吧,我幫你揉按筋脈,讓毒性排得快些。」紫眸因晶魂球的淡藍光芒投映,變得深邃好看。
魔物誘拐人類時,也是用這種沉中帶笑的好听聲音吧?
「你里頭不是還放了好多藥粉,解我身上毒專用,你泡進去沒關系嗎?」
「沒關系呀。」就算中了毒,也不會死人。
比起這一池藥湯毒水,她才比較毒吧!
名為「延維」的香甜劇毒,使他腦子犯傻,沖動得不計後果,做下了多少蠢事——那些他若身為旁觀者,看見誰去做都會嗤之以鼻,冷笑個兩聲,再奉送兩字「白痴」的愚蠢之事。
見她扭捏,他忍不住失笑。
「你不會是害羞了吧?我以為,我們對彼此身體很熟悉,你不介意共浸藥浴這種小事,原來你介意呀……讓你先泡吧,你的情況比我嚴重太多太多,我只是小小內傷,忍一忍便過去了,泡你用剩的藥湯,應該勉強有用,我起來、我起來就是了。」邊說,一手捂胸,狀似疼痛難耐,一手模索著去拿自己的衣物。
「誰害羞了?!我才不介意哩,你不要起來!你的身體我都看光光了,沒啥好別扭!我跟你一起泡!」誤中激將法的人,錯當對方是無害小綿羊,神色堅決,嘩啦躍下藥池,濺起無數水花。
抬起縴足,壓制在他肩胛上,不許他撤離水面,另外兩手咻咻唰唰,將自己剝個精光,衣裳胡亂拋在池邊,一直到察覺兩道深濃眸光,火燙燙地,緊緊鎖牢她的一絲不掛,她才發現中計,只能懊惱地蜷藏藥池里,池水浸到鼻子以下,露出不滿的大眼瞪他。
「紅疹變成粉紅疹了,淡去不少,臉色好很多,方才吃下的藥,正在發揮功效。」狻猊觀察她的情況,對于藥效相當滿意,更滿意的是……她剛剛一瞬間的本能反應,不用言靈強制命令,改采引誘拐騙,竟也那麼有趣。
「你不要一直看我!我現在很丑!本嚕咕嚕咕嚕……」她越埋越下去,聲音被池水湮沒。
「精神也很好。放松點泡,身體繃這麼緊,氣血怎會順暢?別抱膝,蜷曲成這樣,毒全聚集在丹田,你該背靠澡池,雙腿放平,肩放軟。」他指導她該有的正確姿勢。
可惜說了老半天,她還是藏在水面下,咕嚕嚕冒泡瞪他。
小人!欺騙她!她也太好拐了!見他一副忍痛犧牲自己的健康,要泡她剩下的藥湯時,竟會那麼心軟,沒听出他語調間沉藏的笑意。
狻猊動口動累了,干脆直接動手,幫她調整姿勢。
他捉過她,把她攬進胸口,她掙扎,他就假咳,好似她的蠕動,會刺激他內傷發作。他一咳,她就不敢動,她不動,正好方便他擺弄她的手腳,她不從,他便再咳。
他完全掌握她的弱點,並深諳如何用此弱點來達成目的。
難以想象,有朝一日,自己會變成某一個人的弱點。
滋味真不差呢。
終于讓她和他一樣,雙腿放平、肩放軟,整個人像融掉的冰棍,癱成泥狀,他背靠澡池畔,而她,靠著他,兩人密密相貼。
狻猊左臂松松環過她的頸骨,把她圈繞在臂膀內,不放她逃。
「你身上有傷,還讓我躺?!」
「你這麼一丁點的重量,壓不碎我。別動,安分泡藥池,你不想早些解清身上的毒嗎?」
「好,我乖乖的,我躺旁邊去,安分泡藥池,你放開我。」她臉紅,整個背脊貼平他的胸口,可以敏銳地描繪出他的每一寸緊繃、每一分結實,用肌膚去感覺他有多滾燙……
他沒應允她離開,左臂環著她不動,右手按向她幾處穴位,助她疏通。
「說實話,我好累,沒過多精神與你周旋對峙,我不斷東奔西跑,心又像懸著擰著,耗盡體力。我從眼見你被二伯父押走之後,還沒合眸休息過,你就安靜一會兒,讓我喘口氣,這樣抱著你,才能確定你在,我會很安心,不然我怎麼能放心睡?」狻猊淡淡道,薄唇抵在她鬢側,字字輕吐。
討厭,她她她……她又栽了啦,听他這麼說,她就走不開了呀!
「你是擔心我對你毛手毛腳?你過慮了,你中著毒,身體還不舒服,我能做什麼?我現在真的只想幫你按按穴、順順筋脈,讓你好好泡澡,多雖非君子,但也不是小人,沒這麼獸性、這麼饑渴,只想不顧一切貪歡享樂。」貼在她耳後的聲音,含笑傳來。
她才沒擔心過這個咧!
她是怕她把他壓壞了、踫傷了——
看見他胸口破碎的龍鱗,她……她很痛,無法想像他當時的疼痛程度,她只知道,她的胸口,如二度遭雷金錘給敲過一樣,麻痛難受。
「你就算很獸性很饑渴,想直接在澡池里對我怎樣又怎樣,我也不怕!」她哼他,佯裝口氣凶惡。
哼哼,听他說他不會對她怎樣怎樣,她還失望了一下下呢!
距離上次的擁抱纏綿,時隔半年,對于一睡長達半年的她而言,不過是沒幾日前才發生的事,記憶依舊新穎。
他的臂膀多有力,他的胸膛多溫暖,他的肌膚多熱燙,他吻她的方式仿佛在品嘗味道,更像是她身上沾滿蜂蜜,甜著他的嘴,教他忍不住再三舌忝、盡興咂。
她記得他沉入她、侵佔她時,紫眸因快意而獰美明亮,她記得他的身體,記得他的氣味,記得他帶領她,去到一個書籍中遍尋不著的仙境……
她都跟他「怎麼樣」過了,他當她是小女敕娃,還會滿口喊「不要過來不要過來請你饒過人家啦……」這種虛偽話語嗎?
狻猊輕笑︰「你不怕,我怕,你要把持住,別朝我撲過來,我想泡個舒服暢快的澡,不想帶著傷,做些有的沒的事。」
似要證實他所言不假,他如老僧坐定,緊貼在她雪背後方的某一部分,非常安分乖巧,沒顯露出猙獰雄風,讓自詡絕世艷姬的她,不知該贊他不為所動的好定力,抑是他美人在懷,竟未撩撥起,不知好歹,傷透她的自尊。
他以指輕按她的內關穴、曲池穴、神門穴、人迎穴、肩井穴,動作專精認真,不帶任何挑逗或不軌。
也罷,讓她壓著胸口的人沒喊痛了,她替他操心啥?他甘願被當大枕躺,她就隨便他了。
他力道拿捏的很好,不會太輕,指月復力道直達穴中,泛起酸軟效力,也不會太重,在她的忍受範圍之中。
「每一顆晶魂球里,是一條魂魄,對吧?」狻猊仰躺,滿天星辰般的景致,落入眼簾。
「對呀。」她聲音含糊嘀咕,女敕綿綿的,很松軟。
「听我六弟說,你收集魂體並且吃它?」他六弟口中的她,可是只吃魂喝魄的大妖女呢。
延維噗哧笑了,在他胸前搖頭晃腦,無心之中的磨蹭,最是撩人心弦。
「騙他的啦,故意釣他上鉤才那麼說的,誰食魂又食夢呀?魂體會比一塊甜糕好吃嗎?」
當初,她無意中途經鮫鯊咬食現場,不勞而獲地取得數條魂,裝進晶魂球里,覺得魂晶球好漂亮,準備拿來當夜明珠用,爾後,六龍子負找上門,向她索討晶魂球中的一條魂,正是魚姬魂魄。她一時惡意攻心,拿別人的痛處當樂子,誆騙了負,拆散他和魚姬,造成負每次瞧見她時,眼眸都凝了層冰似的,凍死人了。
「海洋里,每日不知道有多少魂飛魄散,一張鯨嘴,吃下成千上萬條浮游生物,意味著成千上萬的魂死,一開始,我收進晶魂球中,是覺得好美,越弱等的,光芒越微小,像人界陸路的螢火,偶爾,我也會收到高等些的妖物或氐人魂,晶魂亮的,拿來照明恰好;晶魂暗的,擺來點綴裝飾,白日晶魂球呈現無色透明,一入了夜,晶魂球隨自身魂體修為,展現不同顏色……」延維說著,雙眸有些沉重,她試圖抵抗,故意說的朗聲。
不過沒兩句,聲音又小下去了︰
「……那些球里魂魄,全都不是我殺的哦,是我在外頭閑晃時,看見它們在海里茫茫飄晃,才順手收進晶魂球中,你不要誤會。」她不想狻猊視她為心狠手辣的女人,以為全屋子里的晶魂球,皆是遭她毒手的受害者。
她是壞沒錯,卻不以殺人為樂……雖然,破壞人家恩愛戀情,也構不著好家伙之列啦。
「留在晶魂球里,沒辦法去輪回投胎。」狻猊輕揉她的風池穴,她已渾身沁汗,晶瑩汗珠被他舀水洗去。
氤氳的溫暖熱氣,混雜淡淡藥香,彌漫兩人周身,裹著彼此,她猶若一塊蒸融的冰,化為煙般縹緲。
她放棄抗拒沉沉欲墜的眼瞼,杏眸眯成細縫,幾乎快要閉上,身子軟軟偎倒,重量全傾靠在他身上。
眼前白霧越來越多、越來越濃,像投身厚實雲團內,不覺燥熱,不覺毒素正頑強抵御,做著垂死掙扎,她反倒感覺一股舒爽涼意,在她身軀上緩慢地翻滾。
所到之處,只有快意,只有想吁嘆的饜足。
狻猊還在她耳邊說了哪些,她已經沒能听個仔細,只記得他說話時,帶著沉沉輕笑的嗓音,好軟,好悅耳……
好遠。
遠到她好舍不得,想要將他說話聲音听清晰些,想要把耳朵貼近他的唇瓣,感覺他說話時氣息輕拂的暖熱。
「這樣還能睡?」他的嗓,時而遠,時而近,貼近時,正這麼笑著。
「你瘦了真多,半年不用吃不用喝,果然對身體很不好。」飄遠時,又嘖嘖有聲地責備她。
延維伸手去抓他的聲音,不要他離那麼遠。
仿佛追逐著煙霧,難以捉模,握不進掌心之內,觸踫不到他,令她心驚,煙一樣的龍子,就算抱在懷里,也好害怕下一瞬間他又不見了……
藕臂伸得恁長,努力撈勾撲抱,隱隱約約,膀子環住了誰,她使勁抱著,用出最大氣力,不肯放。
耳邊笑聲清晰,伴隨炙熱吐息而來的,是啃吮著耳垂的嚙癢及酥麻,逼她嚶嚀抵擋,縮起肩,想驅走擾人的頑皮吮咬。
「一邊把人抱緊緊,一邊又咕噥著要人走開,到底我該听哪一個呢?」狻猊的唇,游移過她的鬢發、恢復健康血色的剔透玉頰,啄在她微微開啟的唇心,綿密如雨絲。
延維惺忪茫然,羽睫輕扇,露出那又水霧籠罩的眼,試圖弄懂眼前情況——
狻猊。
長發撩人披散,微微鬈著、絲綢般烏亮,任其垂泄在雙肩的狻猊。
正俯著首、斂著眸、噙著笑,直勾勾看她的狻猊。
「……床?」她透過狻猊身後看去,瞧見貝蚌大床的巨殼,半圓形狀,那面光可鑒人,又帶有七彩光澤的蚌殼內面,如鏡一樣,倒映著狻猊結實的背肌,以及數片色彩鮮艷的鱗,點綴其間。
還有,一臉惑然的她,模樣憨怔又慵茫,躺在他身下,長發如潑墨溢開,像幅畫師筆下的精繪美人圖。
「你在澡池里昏睡過去,我抱你回床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