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緊張,我怕他們接納不了我,我一定做不來他們心目中的好媳婦,說不定……不出兩日,我就會被趕出龍骸城……」
「我對魚姬做過很過分的事,也和蔘娃交惡,她們絕對不可能原諒我,她們定會對我厭惡至極……」
「還有你的兄弟們……他們對我也難有好印象,我總是惹怒他們……沒對他們做過什麼值得贊賞的好事耶……」
筆意拉高的尖嗓,由男扮女,仿效著某人當時的忐忑口吻,即不安,又遲疑,還會微微顫抖,就連神情也揣摩六成,劍眉攏近,眉心蹙出淺淺痕跡。
「到底是誰?曾經一臉一臉擔憂,惶恐得像要趕赴刑場,可憐兮兮說出這番話來?」尖細嗓音恢復正常,沉而好听的男聲,吁以笑嘆和薄煙,正是屬于狻猊所有。
他自言自語,自問自答,同時也自顧自憐。
唉,有個太受歡迎的娘子,為人夫君,獨守空閨的時間,總比別人長上一些……
唉,有個太受歡迎的娘子,為人夫君,獨自空閨的時間,總是比別人長上一些……
不出兩日,就會被趕出龍骸城?
兩個月過去了,她不是還穩穩當當留在城里?
魚姬和蔘娃對她厭惡至極?
那此刻三只圍坐小桌,吃甜品、喝甜茶,配甜果,互咬耳朵,說著悄悄話,又是咭咭輕笑,又是勾肩搭背的姊妹淘,誰呀?
罷開始,嫉惡如仇的蔘娃的確沒給延維好臉色看,似極了鬧脾氣的小孩子,吵著毫無意義的架,幼稚地和延維劃出楚河漢界,分得清清楚楚,溫柔可人的魚姬,試圖居中為兩人調解。
據說應該是某一日,延維無心之中,對蔘娃說了一句「你發上的紅果寶飾哪兒買的?挺好看呢」,禁不起別人夸的單純小蔘,馬上俏鼻頂天,一副樂極模樣,自此,三個女娃兒,熟絡起來。
馬屁,果然拍對地方就見效,尤其是對靈蔘,捧個幾句,她連鬢腳都軟了。
也罷,見延維在龍骸城內,開始被眾人接納及喜愛,身為丈夫的他,自然很開心,吃醋在所難免,誰教她從對他的全心依靠,到現在,她自個兒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害他感到有些落寞吶。
誰能料想到,以破壞別人戀情為樂的小瘋子,搖身一變,突然成為全城中專解感情雜癥的「大師」?
誰家丈夫,生性風流,左沾美魚,右抱俏魷,有空還追逐追逐冰山美人鰻。誰家姑娘,難以取舍兩只條件相當的魚哥哥,左邊溫柔體貼,右邊上進負責,該挑哪個好……
諸如此類的閑雜小事,大伙兒全愛向他娘子延維請益,不知由何人口中傳出,說延維具有看穿情侶是否合適的本領——正因不相襯,她才會為了彼此好,不惜背上惡名,進行破壞,目的便是不忍見世上多出一對怨偶……
與其雙方不合適,硬要委屈湊成雙,還是長痛不如短痛,快刀斬亂麻,讓彼此有機會盡早遇上對的人。
當初慘遭她拆散的情侶們,各自找到比原先更好的另一半,使得這謠言如滾雪球般,越穿越離譜。
听說城里已經開始有魚販拿她的模樣雕刻成墜飾,鼓吹眾人佩戴在身上,專司招桃花,旺愛情……
日後,若有人替她塑神像、造廟,他也不會太意外。
到時他這只嗜煙神獸還可以沾沾光,一塊塑在香爐上,幫她分食些香火,淪為陪獸。
唉,好想躺在她柔軟腿上,像只懶貓兒,由她模著長發,哼著小曲,陪她睡場香甜午覺……
這渺小心願,有越來越難以達成的跡象。
尤其是在他領著她重新踏入龍骸城時,那場家宴中,當她听完西海龍王對她的釋疑以及西海龍後的致歉,那對失去唯一兒子的悲傷父母,似乎觸及到她內心某一處的熱血——
「我去替你們收集他的魂魄好了!」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嬌甜的嗓,鏗鏘有力︰「大家應該都听說過凶獸杌的事跡吧?他的伴侶也曾經魂飛魄散,他不是同樣沒有放棄,四處尋找飄散的魂魄,最後,成功的把散魂給聚齊回來?雖然……可能要等我很久很久很久,因為我的本領沒有杌高,他用了短短幾年,我大概要幾十倍、幾百倍以上的時間,但……我
杌高,他用了短短幾年,我大概要幾十倍、幾百倍以上的時間,但……我可以試試看。」
明明曾經被人追著取命,明明曾經讓雷金錘幾乎敲掉小命一條,在事後證明是遭到誤解,她非但沒有氣惱跳腳,沒有要西海龍王賠償損失,反倒主動開口要幫忙?
他相信,當時開口的她,沒想過何謂以德報怨,也不要別人對她感激或另眼相看,只是單純地,想要為失去兒子的一對父母,做些什麼。
「我不會還魂術,不會治愈術,不過收聚魂魄這種事,我剛好會。」
她會,所以不排斥搶著做。
「雲楨的魂魄,早已不知飄散到哪些地方去,連我們做父母的,都不以為能找齊……」西海龍王回答她,聲音是抖動的。
「我不保證一定能全數收齊,我會努力,狻猊會陪我一起去,也許五十年里收不回一半,也許要好幾百年——」
「我們等,我們願意等!」西海龍後微笑掉淚。為她這份體貼心意而動容,就算到最後,沒能完成她所說的成效,她都給了他們希望。
事後,他問過延維,怎會有這個念頭?
她淡淡說︰「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他們,好讓人舍不得。」
這就是她的善良、她的本性,小小的,確實存在著。
難怪能讓西海龍王夫婦三不五時便派人送來各式強身健體的補藥良丹,指名要給她服用,甚至有一回,西海龍王特別到訪,勾勾指,把他叫到一旁,儼然一副她家爹親的嘴臉,半叮嚀半威迫,要他善待她、疼惜她、保護她,不許惹她哭,不許害她受半點委屈——害他一時錯亂,險些想抱拳屈膝,回一聲︰
是,岳父大人。
她現在靠山太強大,招惹不起,他父王應該也有這種感覺,頗具感觸,听說,西海龍王把他父王招到角落,耳提面命了好一番。
嘴里煙管讓人抽走,狻猊不用張開眼,也值得是誰靠近,她身上的香味,他已經熟透透,嗅著嗅著,都成癮了。
終于,深閨怨夫被人想到了,知道該要回來撫慰撫慰他了吧,喵嗚。
他偎貼過去,渾身軟綿綿,賴在她肩上,塞進她懷里,像塊黏人的糖飴,一粘住,就死不放手。
「你最近好愛撒嬌哦。」她呵呵笑,頸邊被他呵出的氣息,撓的發癢。
「誰教有人得到我的之後,對我愛理不理。」他好怕被喜新厭舊。到手的東西,玩膩後,就不值得珍惜了。
「我不是每天都很疼愛你……的,哪有愛理不理?」夜夜春宵到一整個婬靡歡樂耶,她對他的迷戀,還沒覺得膩呀。
「不夠吶。」
「你還嫌不夠?!」這麼想精盡人亡嗎?!太、太縱欲了!
「我本以為,把你帶回來龍骸城,我們夫妻倆也能像其他幾對一樣,終日無所事事,只顧著頸項纏綿,雜事退散……」口氣超哀怨。
沒想到,退散的,卻是他的美夢野望。
早知如此,應該和她留在延維狻猊樓,兩人獨處。
「你真的很會吃醋耶,連這種小事的醋也吃?」
「哼,這不是早就知道是事嗎?」他醋勁很大的。他從不隱瞞。
別以為只有女人心眼小,有時一相較,女人的寬容度,可是遠超男人太多太多——不然,天底下常見一夫多妻,怎罕見有一夫多妻?」
男人心胸之狹隘,足見一斑。
「好嘛好嘛。下午不跟蔘娃她們去逛魚市,全陪老爺您,可好?」她俏皮一笑,雙手環抱她,使出鱆式抱法,兩人纏在一塊。
「哼哼哼……」本來還打算拋下他去逛魚市?!真悠哉。
「我會好好疼愛你、補償你的。」她響亮亮的在他嘴上一啄。
「這還差不多……」她唇間的他,含糊咕噥,狡猾笑聲,喂入她柔軟的口中,他加深了這個吻。
閉騙她,成為他的生活樂子之一。
誘哄她對他心軟,他將可以得到她更多的寵溺和主動。
好啦,這就叫撒嬌。
丈夫向妻子撒嬌,犯法了嗎?
他總得替自己爭取些福祉,否則愛妻只顧著與姊妹淘吃喝玩樂,幫旁人解析感情雜癥,還要時時外出奔波,收集雲楨魂魄,哪有功夫「疼愛」他?
即便收集魂魄的工作是他陪著一塊去,兩人共處時間勝過任何一人,他仍愛偶爾扮扮怨夫,讓她歉疚,讓她像現在,吻他吻的火熱熱,將他的燃燒起來……
你最愛的,別擺在身邊,你護不住,眼睜睜看她死,無能為力的瘋癲,將會毀去你。
當年,後頭尚有幾句話,小小龍子來不及听聞,微醺的白發天人,泄漏的不夠完整,便被天女慌張阻擋——
若你真的想與之抗衡,不願屈服于命運,你便得抱著死而後已的決心,過程艱辛危險,並不好走,稍有差池,你的龍子生涯,將畫下終止。
除非,她抱持著與你相同的心,等同堅定、等同的不顧一切,死劫可化,苦盡笆來,終能換來恩愛廝守……
八十三年後,西海城里的水晶棺內,一個茫茫然的男人,終于蘇醒。
他睡了太久太久,一臉惺忪憨然,眼縫還被眼屎黏住,只能半開。
好多人爭相搶著將他抱進懷里,左一句「少主您回來了」,右一句「少主我們好想您」,讓男人大惑不解……
呃,他是不是睡過了什麼大事?
大家突然……好歡迎他哦……
腦子里,有個名字,想不太起來……是誰呀?
忘了。
應該不是太重要的人,罷了,頭昏昏的,他不想動腦,會更眩暈欲吐。
睡得有點腰酸背痛耶……
他到底賴床賴了多久呀……
賴到大家都嗚嗚哭起來?
連父王和母後也……
「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