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能觸及的地方。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白霧茫茫。
正前方的遠處,濃霧一點點散開,翠綠的色彩在薄霧中一點點浮現出來,如渲染的水墨畫一般煙籠混暈。
那是……一棵柳樹吧?
可是,這柳樹為何會孤零零地長在這樣一個奇怪的地方?
柳樹下面,似乎坐著一個人。
我本來沒什麼好奇心,腳卻不自主地走了過去,鬼使神差的,連心兒也莫名地狂跳了起來。
連薄霧也漸漸散去了,一張俊朗白皙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他似乎在熟睡,密長的睫毛一動不動地翹著,鼻梁高高的,大大的,那嘴唇卻十分感性地薄著。
好漂亮的男子。
我一邊感嘆著,一邊不由自主地撫上了他的臉。
然而他的臉龐卻是冰涼的。
死了嗎?他怎麼會死呢?
我心中一下著慌了。不對啊,他不能死啊,因為,因為……因為他是程舒揚啊!
「蘇梓妍,你殺人了。」背後幽幽傳來一個女人的冷漠聲音。
我回頭一看,蘇柔媚正站在後面,冷冷地盯著我。
「不。不是我殺的,我怎麼會殺他呢?!不是我殺的!」我狂亂地吼叫著。
「你沒有殺他嗎?你看,你手上還拿著刀子呢。」
我低頭一看,我手中正緊緊抓著一把沾滿鮮血的尖刀,刀刃明晃白亮,映照著我恐懼的臉。
那臉卻慢慢地變小了,邪邪地對我咧嘴嘲笑。
那不是我,是小憶!是迷戀程舒陵、一心要置我于死地的思思公主!
「啊!」我尖叫一聲,一把甩掉了這把可怕的刀。
我尚且驚魂未定,這邊蘇柔媚的聲音又幽幽響起︰「你不是很討厭他嗎?不是一直想他死掉嗎?他現在終于死了,你應該很高興吧?」
「開……開什麼玩笑?!」我朝她大聲吼去,「我以前是很討厭他,但從來沒想他死掉;我現在一點也不討厭他,還很喜歡他,我希望他好好活下去,我希望他活下去啊!」
「可是他已經死了啊,你看,他心口有個窟窿呢……」
我扭回頭去,立刻驚得兩腳發軟——程舒揚的心口處,果真有一個大大的黑窟窿,還汨汨地往外流著紅色的鮮血!
那血流啊,簡直跟小溪流一樣,一股一股奔流而出,慢慢浸濕了他整件衣衫,又一片一片渲染到我的衣口來了。
眼看著,就要到胸口了!
我都快崩潰了,流著眼淚無力喊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程舒揚你快醒醒啊!程舒揚你快醒醒啊!」
他的頭偏在了一邊。臉色慘白如紙,紅潤的嘴唇也越發烏白。
「蘇梓妍,你別怕,我……」他的嘴唇突然微微開合了,「我是個男子漢,我會保護你的。」
「程舒揚,你醒醒啊!你醒醒啊!」我發瘋似地搖晃他,他卻依舊沒有知覺似的。
我雙手沾滿了他的鮮血。
霧氣又一點一點地聚攏了,很快,他的臉被白茫茫的霧色遮擋了起來。
兩手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抓住,他似乎不在了。
可是他去哪兒了呢?他去哪兒了呢?
「程舒揚!程舒揚!」我趴在地上沒命地呼喊著,卻久久無人回應……
我最後仰天,悲痛欲絕地怒號道︰「程舒揚!!!」
程舒揚!
我心中打了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
眼前,是高高的、灰撲撲的屋梁。
呼,原來是在做夢啊……我舒了一口氣。
耳畔傳來歡快的鳥聲,我狂跳的心也跟著那快樂的旋律慢慢平定了下來。
不知道自己躺了到底多久,身體都有些僵硬了。我側臉瞄了一眼,借著紙窗外透進的白日光,看見了趴在我床沿上睡熟的程舒揚。
這家伙怎麼睡在這兒啊?身體好就不怕著涼嗎?真是的!
「程舒揚!程舒揚!起床了。太陽都曬到上了!」我喊他到。
他慢慢動了動,惺忪睡眼,緩緩抬頭︰「你醒啦?」
我一愣,大驚道︰「你……你的臉怎麼回事啊?」
青一塊紫一塊的,到處都是血痕和傷口,左邊的臉更是腫得跟饅頭似的,還是紫米做的饅頭那種顏色!
「別捏,痛!」他逃避開我準備伸出來撫模的手,呲牙叫道,「沒什麼,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會連相都差點破了?」開玩笑,冰雪聰明的哀家有這麼好糊弄麼?
他皺眉道︰「摔到山坡上了,滾一滾,滾一滾的,再裝上一棵大樹,就成這樣了。你別擔心了,我自愈能力強著呢,小時候遇刺客,被刀砍中了,流了一灘子血,三天也就復原了,連疤痕都沒留的。」
我看著他呲牙咧嘴的樣子默了一會兒,沉聲問道︰「是那群山賊打的吧?」
他詫異道︰「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的,是吧?其實那時我一直醒著的,只是很奇怪,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只能傾听和思考。所以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我不說完全了解,但也是知道的。」
他大悟︰「怪不得藍鏢頭說你像個‘活死人’。我本來還以為你病情有多嚴重呢,早知道這樣,我也不用那麼著急。」
「什麼叫早知道這樣你也不用那麼著急啊?我中毒了,再怎麼不嚴重,也要及時救治啊!」我憤憤道,「對了,我中毒了,你怎麼不去找秀才先生給我解毒?是不是想故意拖延我的病情啊?」
「你還好意思抱怨我?你這女人也不知道是吃什麼長大的,重得像頭老母豬,我背著你到處找秀才,到處沒找著不說,還累得我汗流浹背的。」
「胡說八道,我哪兒有那麼重?!你一個大男人,背個弱女子走了幾步路還要來抱怨,哼,比個女人還麻煩。」
「幾步路?我背著你可爬了一整個山頭吶!你就不能稍微說點好听的話啊?」
「我怎麼沒說好听的話?我一看見你這被亂石砸壞了似的臉就問你是怎麼搞的啊!」
「你的臉才被亂石砸壞了,我這是……哪個男人身上沒有傷痕?這是男子漢的象征,你懂什麼?」
「切,別的男人身上就沒有傷痕,人家比你有男子漢氣概多了!」
「誰?!你看了哪個男人的身子了?!」
「我什麼時候說我看了男人的身子了?你別亂冤枉人!」
「你剛才說的,你又不承認了,你……你不守婦道!」
「你才不守婦道呢,你耳朵有問題。記性有問題,我根本就沒說過!」
「你就是說了,我明明听見了的,休想賴賬!」
「我沒有!」
「你們兩位……吵夠了就起床吃飯吧。」
我們轉頭一看,藍叔叔正端著食盒站在門口,笑呵呵地看著我們。
「干爹!」我高興地喊道。
藍叔叔臉上沉了沉︰「叫叔叔!」
「你自己跟他說你是我干爹的,我都听見了的!」我嘟嘴撒嬌。
藍叔叔老臉掛不住了︰「你這鬼丫頭……少廢話,快下床來吃早飯了。」
我還沒動,程舒揚倒一個箭步走到藍叔叔面前,雙手抱拳大拜道︰「恩公,請教我武功!」
咦?
我和藍叔叔為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雙雙愣住了。
良久。回過神來的藍叔叔咳了兩聲,委婉拒絕道︰「這個,我向來不教授他人功夫的,而且蘇梓妍也算是我的女兒,救了你們也是天意,你不必叫我什麼恩公,跟著她叫我叔叔就好了。」
「不,你就是我的恩公,而且是你親口說要教我功夫的!」程舒揚堅持到。
藍叔叔奇怪了︰「我什麼時候說要教你功夫了?不可能啊。」
我也說︰「程舒揚你是不是听錯了,我干爹從來武功不外傳的。」
「我沒有听錯,而且你就是我的恩公!」程舒揚正色道,「十年前,我還是太子的時候,來夏州游玩,因為與護衛走散,誤入了流寇們的聚集地,差點被他們殺掉,也是您從天而降救了我。」
「十年前?流寇?」藍叔叔皺眉思索了一下,忽而拍手恍然道,「哦,我記起來了,你就是那個人小脾氣大的小鬼頭啊?哈哈哈哈,還以為你說你是太子爺是在吹牛,沒想到是真的啊。」
「是啊是啊,您終于想起了吧?你當時還說,我要是太子爺,您就是國丈,您看,都應驗了吧,您果真是國丈啊!」
「哈哈哈哈,沒想到天下的事竟然會這麼巧合,說過的玩笑話也能應驗。」
「所以,」程舒揚馬上打蛇隨桿上,「當初您跟我說,只要我保持童子之身,十年後就可以跟著您學天下第一神功童子功了,現在也一定要實現!」
藍叔叔詫異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你說你還是童子之身?」
程舒揚堅毅地點點頭。
「你……早就听說你和小妍兒關系不和,沒想到你竟然……」藍叔叔大嘆了一口氣,猛地瞪眼道,「我不會教你什麼童子功,學童子功的人,必須一輩子保持童子之身,這不是白白斷送我家小妍兒的終身嗎?」。
我臉一紅,惱羞道︰「干爹,你說什麼呢?」
真是的,這種話題怎麼能當著我這麼個純潔善良的好孩子說?羞死人了。
藍叔叔模模腦勺道︰「呵呵,我忘記了,你別介意,別介意。」
程舒揚急了︰「不行,大丈夫一言九鼎,您是個英雄好漢,怎麼能說話不算數呢?」
「反正我不能教你童子功。」
「不能教童子功,你可以教我別的啊,我是你的干女婿,也不算功夫外傳吧?藍英雄叔叔,男子漢大丈夫的,說話可不能不算數啊,那樣會為天下人恥笑的!」
一听到最後一句,本來還堅持原則的藍叔叔頓時自尊心作祟地月兌口而出︰「誰說話不算數了?教你就教你,我看誰敢恥笑我!」
「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程舒揚單膝跪地行了個師徒禮,這下子,藍叔叔懊悔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