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新衣服?干嘛啊?」這幾日看來,干爹絕不會對程舒揚那麼好,如今卻叫我給他送新衣服,除非他今日頭腦發熱了。
「明日劉員外家要舉辦一個堂會,叫我們這邊帶點小徒弟去幫忙,他長得一表人才,手腳也麻利,去鍛煉鍛煉也好啊。」
我一聲冷哼︰「就知道干爹你沒那麼好心,原來是要人家去當臨時下人啊。」
「沒辦法啊,劉員外是我們的大客戶,這一向咱們鏢局也沒什麼生意,叫這些小子們去掙點外快來補貼,這是你二伯的主意,挺好的對嗎?」。
好個屁,二伯那個奸商,就知道壓榨這些窮小子新學徒!
不過反過來想,有新衣服穿,也是件好事嘛。
嘿嘿嘿,程舒揚那小子有多久沒穿過新衣服了?今日見了,必定高興得合不攏嘴。
辭別干爹後,我早早地領了新衣服,開開心心地給那混小子送去。
程舒揚,你小子今日有福啦!
馬棚在後院的最角落處,是一個堆滿了干草和干柴的地方。
才一走近,就看見那髒兮兮的皇帝爺,正躺在髒兮兮的干草堆上睡得正香呢。
嘿嘿,哀家要去嚇嚇他。
我踮著腳尖悄悄靠過去,正想「哇」地一聲,卻看見他緊皺的眉頭和沁著冷汗的額頭。
他……在做噩夢嗎?
夢見什麼了?在火光沖天的月色下倉惶出逃,還是在這里經受的奴隸一樣的辛苦生活?
「你們……別踫她……蘇梓妍……跑啊……滾開……我要……要殺了你們……混蛋……不許踫她……」
我心里「咯 」了一下。
殺人可不是個輕松的事,特別是第一次殺人,會有很大的心理陰影。他在人前表現不出來,在人後,可就是另外一番樣子了……
干爹的話在我耳畔響起。
原來殺人這件事,真的給他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滾開……別踫她……滾開!」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一頭的冷汗都快把枕下的干草打濕了。
他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我趕緊喚他︰「程舒揚!程舒揚!快醒醒啊!」
然而他沒有反應,卻是更加痛苦地喊著、鬧著、夢著。
「程舒揚!程舒揚!你快醒來啊!程舒揚!」我焦急地搖晃著他。
他這才緩緩睜開雙眼,眼里滿是幽深的恐懼。
「我殺人了,」他顫抖著嘴唇對我道,「蘇梓妍,我殺人了……」
我看著他慘白的臉色和那恐懼的模樣,趕緊安慰道︰「別怕別怕,那只是一個夢而已。」
「不,我真的殺人了,好多血……好多血……」他驚魂未定地攥住我的手,緊緊地攥著,使我生疼。
然而再疼,我也不能放開,要不然他真會瘋掉的。
「那只是個夢,你別怕,我在這里呢。」
他散亂的目光聚攏在我身上,呢喃念道︰「蘇梓妍……蘇梓妍……」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你別怕。」我緊緊握住他的手,希望能給他一點點的安全感。
「怎麼辦?我殺人了啊!殺了好多人,血流成河,尸骨……好可怕……」程舒揚松開我的手,將身子蜷曲成一團,緊緊地抱著腦袋,語無倫次地自言自語。
我很想幫助他,但卻束手無策,咬著嘴唇手忙腳亂了半日,也只能憑著直覺,爬上干草堆,將他悄悄抱住。
他沒有抗拒,只是不住地顫抖著、恐懼著。
我緊緊地摟著他,輕聲安撫道︰「你別怕,那些人都是壞人,你殺了他們,是為了救我,程舒揚,你是我的大英雄呢。」
他從我懷中抬起頭來,目光閃閃地看著我︰「真的?」
我趕緊點頭︰「當然是真的,你為民除害,英雄救美,你若不殺那個人,他會害死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所以你殺了他,那是替天行道!」
「可是,有好多血……」
「如果你不殺他,流血的那個人就會是我。你希望我流那麼多血嗎?」。
程舒揚堅定地搖頭,目光定然︰「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即使要我殺人,即使要我與他們同歸于盡,我也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
即使要與他們同歸于盡,也不會讓他們傷害我……
鼻端一酸,心頭一熱,我被他這句傻話一樣的誓言感動得快流淚了。
我吸著鼻子,沖他會心一笑︰「那不就對了嗎?因為他要殺我,所以你才不得不殺他,他是自作孽不可活,你是仗劍行善為民除害啊。」
听了我的贊揚,他總算平靜了下來,然而眼楮還是吧嗒吧嗒地望著我,似乎仍在對自己的「英雄行為」有所懷疑。
我趕緊掏出懷里的鞋子,與他笑道︰「你看,為了表揚你英雄救美的光榮事跡,上天特意派我做了雙鞋子賜予你。」
他忽然目光一收,狐疑地盯著我︰「這鞋子你都做了多少天了,現在才給我,還好意思說是上天派的。」
耶,清醒了啊?
我挑眉,瞪大眼楮道「我做這麼多天,是因為,因為想慢工出細活嘛!」
「哼!」他扭頭冷哼,明顯不相信我。
那一聲「哼」惹怒了我,姑女乃女乃一把將鞋子扔在草堆上,氣憤道︰「有得穿就不錯了,還嫌呢。」
他回頭看了看我,突然翹起一只腳與我道︰「你看,腳底早就磨穿了,我現在和光腳有什麼分別啊?」
「我這不是給你送來新鞋子了嗎,你抱怨什麼啊?」
「你這時候才送來,我腳上磨的水泡都變成繭子了。」
「哎呀好啦好啦,我拿套新衣服來給你賠罪,總行了吧?」
「這套新衣服是二伯給的,明日要穿去給那個什麼劉員外當臨時伙計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小學徒們都有了,我早知道你干爹會讓你給我拿來!」
「知道又怎樣?有脾氣你別穿啊。」
「我憑什麼不穿,這是我的衣服!」
「衣服是你的,那你把鞋子還給我啊。」
「蘇梓妍你這人怎麼這麼沒品,給出去東西還好意思找人家還!」
「我怎麼不好意思了?我再不濟也比你強,你自己端盆水照照去,又髒又臭,哎呀呀,離我遠點,快去洗澡快去洗澡!」
「臭啊?我怎麼不覺呢?來來來,你再聞聞,比花兒還香呢。」他故意一把抱住我,壞笑著要惡心我。
我感覺快窒息了,拼命掙扎︰「髒死啦臭死啦!你給我放開啊,這可是干爹找南城王記裁縫鋪的老板娘給我做的新衣服啊!放開啊!」
可惡啊,早知道,就該讓他在噩夢里迷睡一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