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忘了有多少天沒洗澡了。發絲的油膩的不舒適,讓我頭腦都有些混沌了,渾身瘙癢難止,我自己都能聞到身上那股惡心的臭味,也無怪那些穿著干干淨淨的小孩子丟著石頭罵我「臭乞丐」了。
都說落魄的鳳凰不如雞,我這只向來就不被世人看好的鳳凰,終于也淪落到了睡破廟的地步。
豪門千金到至尊皇後再到小商小販再到現在的破廟生涯,我蘇梓妍這一輩,說是大起大落一點都不為過。
仰望一下殿上斑駁陳舊的菩薩金身,我不禁一陣心酸哀嘆︰「菩薩啊菩薩,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事啊,你要這樣懲罰我?」
「你嘆什麼氣啊?」同住破廟的花娘娘湊過來,硬把一個破爛的瓷碗塞給我,「別偷懶,再晚些街上的位置就被別人佔了。」
花娘娘是個挺好的大姐,也算是這間破廟的主人吧。我和程舒揚初來乍到縮在門外,還是她給我們騰了這麼大一個房間出來。
听說她以前是個頗有姿色的賣花女,後來被劣紳強佔,又被正室用滾水潑了臉趕出去,無依無靠只好在街頭行乞。
花娘娘臉上的傷疤觸目驚心,但她卻擁有一顆真誠熱情的心。
面對花娘娘的指責。我羞憤地舉起手中的針線活兒︰
「我哪兒懶啦?我正在幫人家補衣服呢,等補好了就有三個銅板賺了。再說,我又不是乞丐,上什麼街佔什麼位置啊?」
花娘娘恨鐵不成鋼︰「你這小姑娘,補衣服補多久才有三個銅板?咱們上街扮母女乞討,一會兒就有很多銅板啦!」
我偏頭想了想,仍然搖頭︰「不行,我相公待會兒就回來了,只怕會餓著。」
「你相公今日不是去給金福樓擔泔水麼?那家老板出了名吝嗇小氣,那麼大一桶泔水才給一文錢,連叫花子都懶得去做,也只有你相公吃得下這個苦咯。不過听說今天那老板沒找到多少人,那一桶桶的泔水你相公要擔到天黑去了,趁他這會兒還沒回來,咱們出去多要點吧?」
不是我懶惰,也不是我怕官兵,我只是……只是實在沒臉去當個要飯的!
雖說我現在的生活狀態跟乞丐也差不多了,但至少我還是在靠勞動掙錢吃飯啊,真要我做低服軟地哀求人家行行好,我……哀家可怎麼拉得下這個臉來啊?
「你當真不去?」花娘娘挺直腰板嘆了口氣,「那算了,今日有位小姐在南城派米,你不去就算了。」
米?
是白花花、香噴噴的大米麼?
人是鐵,飯是鋼,若能讓長期從事勞力工作的程舒揚吃上一頓熱騰騰的大米飯,那一定很補的!
面對大米的誘惑,尊嚴算個毛啊。
我激動地一把甩開手中的爛衣服。端起破碗就跟著花娘娘跑了出去︰「我要去我要去!花娘娘你等等我!」
城南派米處,一片混亂擁擠。
熙熙攘攘之中,也不盡是如我一般衣衫襤褸的乞丐,甚至一些干淨體面的人也端著碗拼命往前面擠。
我心生疑惑,轉頭問花娘娘︰「咦,怎麼平民家庭也來跟我們爭飯吃啦?」
「什麼平民啊,邊疆地區發生了叛亂,好多百姓流離失所,未免遭受戰火危及,只好拖家帶口朝這邊逃難而來了。」
叛亂?
我大驚︰「叛亂那事兒,不是兩年前就就平息了麼?廢了舊皇帝立了新皇帝……」
花娘娘白了我一眼︰「叫你出來多見點市面你不听,整個人還活在兩年前,你也夠無知的了。當今的陵皇,听說不愛理朝政,又喜怒無常,殺了很多當初有功的人,于是其他人就叛亂啦。」
「可是,皇室里總共就只有陵皇和揚皇兩兄弟,陵皇下台了,誰來當皇帝呢?」
「那就不知道了,說不定啊。要改朝換代咯!」花娘娘一聳肩,在擁擠的人群中見縫插針地往前擠。
她最後一句話激得我心頭一震。
改朝換代?
程家的江山,難道就要這麼敗了?而且還是間接性地敗在了我的手里?
念起當日父皇母後對我視如己出的慈愛,我心中升起一陣巨大的愧疚。
「想什麼呢?快點啊!再不拼命擠,米就發完了!」花娘娘見我發愣,趕緊拉著我朝前面擠。
「哎呀花娘娘,你怎麼現在才來啊?」一個髒到都沒辦法看清楚五官了的老乞丐朝我們喊來。
花娘娘咧嘴一笑︰「今日起晚了,沒辦法。你都派到米了麼?」
「什麼米啊?這家子還號稱什麼員外呢,呸,真他娘的小氣。本來說派米的,一看來了這麼多人,怕把他家米庫吃空一樣,只派白飯了!」
「白飯?」我在一邊說道,「白飯就白飯吧,只要是米飯就不錯了。」
「咦,舒娘子你也來啦?」
「嗯,這年頭活不成了,只好加入你們丐幫大營了,哈哈。」我自嘲道。
「加入好啊,加入了,你就是咱們乞丐里最干淨的,呃,乞丐花啦!」
我︰「……」
花娘娘和別的乞丐一同捧月復大笑,笑完後,老乞丐朝身邊的小乞丐們說︰「大家快給花娘娘和舒娘子讓條路,再晚些,只怕她們二人連飯都沒得吃了。」
小乞丐們馬上在人山人海之中為我們開闢出了一條陽光大道。
我和花娘娘一邊說著感謝的話一邊朝前闊步走去。
大家一邊擠著,還一邊跟熟人打招呼談笑,生活滋潤到不行了。
以前以為乞丐有多可憐。現在才發現,人家朋友同伴遍天下,再會結黨營私的朝中大臣也比不上人家關系多、人情廣、地位高……
然而即使是這樣,我心心念念牽掛的,仍然是一畝三分田的平民生活。
多虧了眾位丐幫兄弟的照應,我們果然很快走到了派米飯地方,然而派米的那個人,卻讓我心兒驀地登了一下。
是劉員外的五千金,劉依蓮小姐。
雖然我目前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但依蓮小姐還是很具慧眼地認出了我,她驚訝地喚了一聲︰
「姐……姐姐?你怎麼……」
怎麼變得這般骯髒窮困了是吧?
我不好意思地沖她笑笑︰「好久不見啦,最近我比較落魄,哈哈哈。對了,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她不是號稱三步不出閨門的麼?怎麼一出就跑到這麼遠的小城來了?
依蓮小姐臉上飛紅︰「我爹爹,把我送到這里來,免得蘇家的人來纏……」
「哦,原來是這樣啊。」我點頭微笑,「終于擺月兌了那個萬惡的蘇七少,我都為你高興。」
依蓮抿嘴一笑,忽而抬頭問道︰「姐姐,舒哥哥他……他……」
真是個丫頭,都嫁做人婦了,你還念叨程舒揚干嘛啊?
「他呀。他在別家干活兒呢,你放心吧。」
小美人眸子突然溢滿了亮晶晶的淚珠兒︰「姐姐,依蓮以前不懂事,害苦你們了。舒哥哥他,現在一定很恨我吧?」
眼看她就要哭出來了,我趕緊安慰道︰「哪兒的話啊,這其實跟你沒多大關系,哎你別哭呀,你要真覺得對不起我們,就多舀些米飯給我們好了。」
依蓮听了我的話,吸了吸鼻子。也不嫌髒,一把拿過我的碗,紅著眼眶說道︰「姐姐你稍等,依蓮馬上去為你盛飯。」
她轉身就準備要走,我趕緊把花娘娘的碗也遞給她︰「這兒還有一個,麻煩多舀點啊,你舒哥哥很喜歡吃白米飯的。」
我無心月兌口的一句話,卻听得小美人一怔之後大哭著奔回了府中。
眾人用「你怎麼把人家弄哭」的疑問眼神盯著我,哀家心中又是一陣無解的憂傷。
不多時,依蓮出來了,手中的兩個碗卻變成了更大、更完整、更干淨的青花瓷碗了。
青花瓷碗里滿滿裝著熱氣騰騰的米飯,上面還淋著許多肉汁菜湯,看上去又豐盛又可口,勾得我食指大動。
依蓮把碗遞給我,又叫丫鬟拿出來兩雙筷子,與我道︰「姐姐,這些可夠?」
「夠了夠了,嗯,好吃呢!」不待我回答,花娘娘一邊猛咽了一邊樂呵呵地回答。
依蓮嘴角處露出了苦澀的微笑。
「依蓮小姐,你也不必自責,」我安慰她到,「其實這件事基本上也與你無關,你就別多想了,好好當你的少女乃女乃吧。」
我端著碗朝後面喊道︰「喂,兄弟們,有肉吃啊,快來快來!」
剛才人家給我們開道讓路,如今我得了肉,自然也要厚道地知恩圖報吧?
哪知人家都不領情︰「舒娘子啊,你也太小氣了吧,就這麼幾塊肉,怎麼夠咱們兄弟們分啊?」
「就是,塞牙縫也不夠呢。」
「你還是自己吃吧!」
花娘娘一把拍住我的肩膀,會心笑道︰「你自己吃吧,別看咱們是乞丐,吃肉的機會多著呢。快些吃。冷了了就不好吃了。」
我回頭沖她一笑,挑眉道︰「不慌著吃,我相公三天都沒吃過肉和白米飯了,我先端去香香他!」
眾人一陣樂笑。
眼角處,卻不經意地瞥見依蓮紅了眼眶。
金福樓在離這兒不遠的拐角處,不過是一家中等規模的小酒肆而已,客人也多為販夫走徒之流,但因地處黃金口岸,價格便宜,生意出奇了的好。
規模再小的酒家,也不會喜歡我這樣邋里邋遢的叫花子在大門口晃悠。哀家深知這一點,所以根本沒敢往大門上靠,自己端起碗樂顛顛地朝酒店後面的夾牆巷子奔去了。
挑泔水的雜役們也會在這里進出,等過去了拉一個大哥問一聲,很快就能讓程舒揚吃上香噴噴的白米飯了。
今日酒家的生意還不錯,可是後門處的雜役卻像放了假似的全沒了,我在遠處站了半日,也沒瞧見一個可以通風報信的人。
眼看著手中的米飯肉湯就快冷掉了,我心中甚是著急。
正在此時,卻見髒兮兮的程舒揚走到了門檻處,金福樓的副管家正與他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