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人家把門狠狠關上了。
顯而易見。程舒揚的威脅起到了反作用效果。
「開門啊!開門啊!」被當面關上了門的程舒揚氣得用力砸門,我躲在被褥里似乎都能感覺到那門快被他砸破了。
哎,都怪我不好,大冷天的學什麼英雄啊……
我從被褥里探出頭來,掏出一錠紋銀給他︰「人家大夫也要養家糊口的,你拿這五兩銀子在他面前晃晃,估計他就願意給我診脈了。」
程舒揚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了銀子。
「喂!我有銀子的!再不出來我就把你們的門給拆了!」
在程舒揚咆哮的威脅下,門終于再次打開了。
對方沉默了良久,忽而大聲罵道︰「誰知道你這銀子是不是偷人家的?再不滾我可就報官啦!」
「砰」的一聲,門再次被關上了。
哀家的決策失誤地很徹底。
「混蛋!開門啊!開門啊!」
滴滴滴……
清脆的水聲響起。
我伸出脖子,接著醫館門口的紅燈籠一看,糟糕,下雨了。
「舒諦,咱們回家吧,不過傷寒而已,我睡一覺就沒事了。」我躲在被褥里囁囁道。
老實說,我很怕雨水會打濕棉絮,到時候我可連能裹身的東西都沒有了。當然,我更怕程舒揚也招惹上了傷風感冒,家里全靠他一個人掙錢。他要倒下了,我們就得活活餓死。
但程舒揚表示堅決反對︰「不行,什麼傷寒睡一覺就好了?萬一好不了呢?萬一越來越嚴重了呢?」
看來他不把人家的門敲壞,他今天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了。
呼——頭好暈啊,意識也漸漸模糊了起來。
幸而醫館的門前有一個遮雨棚,程舒揚抱著我躲在棚下。雨珠淅瀝瀝地響著,聲音干淨清脆,加上這被褥里的舒適溫暖,實在催人欲眠。
程舒揚不停地砸門高喊,喊得嗓子都快啞掉了,我心疼地想勸他回去了,但腦子里混沌一片,張開了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此癥狀以前也有過,我經驗十分豐富地判定,姑女乃女乃馬上又要暈過去了。
「夫君……」一個包含深情的女聲響起。
誰這麼大半夜的出來找夫君啊?她夫君也太不像話了吧……
可是這聲音很熟啊,好像常常听見的,而且每每一听見,心里就不由地蹭蹭竄起熊熊怒火。
良久之後,程舒揚詫異地喊出了一個名字︰「蘇柔媚?」
哀家瞬時華麗地昏了過去——
我是昏迷不醒的分割線——
「夫君,你快去吃點東西吧,姐姐這兒有我呢……」
「不用了,現在她燒都漸漸退了,估計就快醒了。我等她醒來一起吃就是了。」
柔柔的女聲沉默了一下,忽然冷淡而酸楚地說了一句︰「你以前對我,可沒這麼好。」
沙啞的男聲保持了沉默。
氣氛開始詭異地沉悶了起來,像是這屋子里擠滿了人。但大家都不說話一般,莫名地讓人有些不敢大口呼吸的窒息之感。
窒息了良久,女方終于按捺不住,開口輕笑道︰
「也罷,那夫君就在這里好好休息吧,等姐姐醒了,讓她把這碗藥喝了。我出去吩咐丫鬟婆子們別亂聲張。」
聲音雖依舊溫婉柔和,略帶笑意,但听得出來,那語氣中有著無盡的嫉妒、憤怒和冷漠。
我剛剛醒來,身體還是僵的,尚且無法動彈,但心中卻嗤鼻︰
出去吩咐丫鬟婆子別聲張?若你當真是去吩咐此事的,早你干嘛去了?這會兒說不定大街小巷都傳開了呢;若只是找個借口出去干什麼事,那麼,我很不厚道地告訴你,蘇二小姐,你腦子越來越不好使了啊,撒個謊都這麼沒水準!
蘇柔媚的腳步遠去了,門在她盡量隱忍的發力狀態下,還是重重地響了一聲。
然而最令我稱奇的。還是程舒揚,面對曾經的愛妾,舊日的情人,他們曾不惜以折磨我來證明他倆愛之深情之切,如今怎麼……直到蘇柔媚摔門而去,他也沒吭過一聲。
我正感嘆著世間果然相思無常情愛似水,冷冰冰的手兒,卻突然被一陣溫柔的暖意緊緊包住了。
是程舒揚!
他執起了我的手,放在他因飽經風霜而略顯粗糲的臉頰上溫柔地摩挲著。
「娘子,你快醒來吧。」
沙啞而悲涼的聲音飄入耳中,我霎時大為感動,不禁潸然欲淚下…….
他接著哭訴道︰「我都放話出去了,要等你醒來一起吃飯。你要是一直醒不來,我可怎麼辦啊?娘子我好餓啊……」
我︰……
死程舒揚臭程舒揚爛程舒揚!餓死你活該!有種你把姑女乃女乃給生吞了!
他大爺的,還以為他當真有多關愛我呢,結果姑女乃女乃又被人家的表面現象欺騙了!
「娘子你醒啦?!」
我一睜開眼,就看見某人那兩只看見烤全羊一樣閃著興奮光芒的黑眸。
「是啊,我醒來了,你有意見嗎?」。我沒好氣地瞪眼鼓氣。
面對我的怒意,他卻正色起來了︰「別鬧小孩子脾氣了,來,快把藥喝了。」
耶?他來這麼一個嚴肅的反擊,倒顯得我真在發小孩子一樣。
不對啊,明明他有錯在先的!
我剛想罵他幾句「我不醒你不吃飯,那你去當餓死鬼去吧」,他卻轉身殷勤地給我端來了一碗黑乎乎的藥。
惡,一聞那個味道,就知道苦不堪言。
我嫌惡地把頭偏到另一邊去︰「好難聞啊,我不喝!」
程舒揚騰出右手。將我從床上撈起來,墊個枕頭讓我舒服地靠在床頭上。
掖好被褥——當然雖然我身上還是挺邋遢的,但現在裹在我身上的被褥卻是一塵不染干干淨淨的好棉被——程舒揚再次把黑乎乎的藥端在了我的嘴邊。
「苦是苦了一點,但苦口良藥嘛。」程舒揚像勸小孩子一樣,很耐心地哄我,「乖乖喝了,我待會兒去給你找糖吃。」
老實說,我被他著反常的溫柔語氣嚇住了。
他一個毛頭毛躁的小伙子,平日里朝我亂吼幾聲我還可以給他吼回去,可是他現在這個樣子……我開始懷疑眼前這個「程舒揚」是冒牌貨了。
為了驗證哀家的判斷是多麼地光榮偉大而正確,我努力保持鎮定,不畏嚴寒將手從熱烘烘的被窩里伸出來,然後一把掐住他的臉皮,狠狠一拉——
「蘇梓妍你要干什麼?發瘋啊?!」我「魔手」一拉,程舒揚疼得暴跳而起,氣惱地朝我吼來。
耶?會吼啊?那就是原裝貨程舒揚啊……
我趕緊把罪惡的手藏進被褥里,賠著笑臉道︰「哈哈哈,對不起啊,我還以為我是在做夢呢,哈哈哈!」
強行編派了一個理由,雖然不能很好地解釋我的反常行為,但他還是皺著眉頭接受了。
程舒揚撇著嘴角道︰「你有沒有點生活常識啊?懷疑自己在做夢的話應該掐自己才對。」
「哎呀呀,咱們兩這麼熟了。還分什麼你我啊,哈哈哈。」
這是我常與老鴇子說的玩笑話。比如我偷偷吃了她那份點心,被她怒氣沖沖地叉腰盯住了時,我就會拍著她的肩膀這樣「安慰」她。
說到這里,又要開始哀嘆了——哎!落英啊落英,好想念你站在大門口甩著抹桌布拋媚眼的樣子啊……
我自以為幽默地干笑了兩聲,不小心覷見了程舒揚高高挑起的劍眉,見他臉色陰暗低沉,知他並未感受到我的幽默氣氛,于是在人家冷冷冰冰的眼神中,可憐的哀家又漸漸地降低了笑聲。最終哈哈聲在兩聲刻意的干咳聲中消失殆盡了。
「別亂找理由了,你喝不喝?不喝我就親你了!」
又來這一招?古人說過,威武不能屈,姑女乃女乃我可不怕你程舒揚的!
我堅定地搖頭,一字一頓地盯著他道︰「就不喝!」
哈哈哈,看他那一點一點變白的臉色,這家伙一定被我氣死了吧,哈哈哈!
我正樂得沒邊,程舒揚忽然閉了一下眼楮,深呼吸一口,緊接著,空出的右手一把將我的後腦勺死死穩住,一張髒兮兮的臉慢慢地朝我湊過來了。
該死的登徒子!
「好啦好啦,我喝我喝啦!」我趕緊大叫道。
听見了我的叫聲,程舒揚睜開了眼,將放在我後腦勺的手掌抽離,另一只端著藥碗的手同時也湊到了我嘴邊。
「快點喝!」此時的程舒揚渾身都是不容反駁的威嚴。
我咬唇,心里連連哀嘆命苦,連喝個藥都有人管。
接過他手中的藥碗,正捧到嘴邊,我忽然想起了什麼,便開玩笑似地問他︰「喂,你這麼努力勸我喝藥,是不是這里面有砒霜啊?」
程舒揚「切」了一聲,與我說道︰「砒霜那麼貴,你想吃我還買不起吶。」
「你買不起,叫你老情人給你買就好了啊。」我撅嘴。
程舒揚冷哼︰「我哪兒有什麼老情人啊,你別亂講。」
我卻來了勁兒︰「我亂講?那你說啊,剛才跟你說話的那個女人是誰啊?」
程舒揚不吭聲了。
見他不吭聲,我本來還挺平坦的心情一下子波浪洶涌了起來,登時兩眼冒火︰
「怎麼,蘇柔媚這三個字你一說出口就要心跳是不是?怎麼不說話了?」
「我哪兒有?你別亂動,快把藥喝了。」
「我不喝!哼,這里面指不定那狐狸精給我下了什麼東西呢,我要是今天喝死了,她只怕今晚上就要放鞭炮慶祝。」
「蘇梓妍你別這麼小肚量好不好?昨晚要不是蘇柔媚,咱們得在冬雨里淋一個晚上呢。」
「我小肚量?你怎麼不想想。她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的?」我大聲提出了我的質疑。
程舒揚一怔,低頭沉默了。
哼,一見美色你就腦袋發暈,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都不想想,真是枉我用心良苦地栽培你這麼久!
「被綁架的那一次,還有被冤枉的這一次,」他突然抬頭看著我,低聲問道,「其實都是蘇柔媚救了我吧?」
他眸子里有一些光在暗暗閃爍,我很自覺地把它們理解為「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