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皺眉︰「怎了?」
「呃……」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這是本能和潛意識在逼我喊叫的,解釋不出來原因,我只好任性耍無賴了,「反正就是不能取下來。你想啊,你撿到我的時候,這鐲子就一直陪伴著我,如今我怎麼可以為了你一只玉鐲子,就拋棄它了呢?」
這個理由不算牽強,但我卻說得滿頭冒汗。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只是只不值錢的鍍銀鐲子,我卻生生為了它,甘願排擠人家價值連城的白玉鐲子。
莫離看著我,沒有說話,眼里是我捉模不透的流光。
「既然這樣,」他突然又開了口,淡然的微笑又浮上了他的嘴角,「那就戴在這只手腕上好了。」
我還來不及拒絕,他已將玉鐲子快速地套在了我的手腕上。
模著這冰沁貴重的羊脂白玉,我在心中默默嘆了一聲,抬頭提出了疑問︰「我听說,這滿府的梨花。都是你為卿音種的?」
原本紅潤的面容瞬間蒼白了,莫離沉下臉來,扭頭望向另一邊,沉聲道︰「誰告訴你的?」
這烈焰堡上上下下,就是只小鳥兒也懶得對我唧唧咋咋,更別說別人了,我還指望誰告訴我啊?這全是我躲在牆角處、大樹後、草叢里,懷揣著陰暗的心理偷听來的!
當然,我是不會告訴莫大公子你真相的。
我回避了他的疑問,鼓起勇氣正色道︰
「我還听說,當年你為了她把整個山谷里的桃花樹都毀掉了,然後種上她最愛的梨花;你甚至為了她,差點一把火燒掉整個烈焰堡……」
「夠了別說了!」
雷霆一般的怒吼,驚得我瞠目一怔。
我從未見過如此暴怒的莫離,在我的面前,他總是含著和睦的微笑,若有所思地凝望遠方,禮貌而淡定,即使有什麼使他惱怒的事,也不過略略低沉著臉色,不緊不慢地發號施令。
然而眼下這般恐怖的莫離,是我怎麼也想不到的。
他回頭死死地盯著我,原本清澈如靜湖的眼里布滿了紅色的血絲,一張俊俏的容顏因憤怒而扭曲得有些變形。
在那嗜血的目光中,我看到了一頭還在默默舌忝舐自己傷口,卻不經意地又被人戳痛了孤獨野獸。
卿音,就是他不願提起的。那道最深最深的傷痕吧?
我咽了口口水,在心中小小鼓勵了自己一下,勇敢地直視他的眼楮︰
「莫離,既然她願意回來,你就原諒她一次吧?」
如果僅僅是為了這樣一件事,而讓兩個原本該歸為眷屬的人分開,這也太讓人遺憾了。
而且,我也不願意在一個會因錯過別的女人而感到遺憾的男人身邊,偷偷听他嘆一輩子的氣。
「不要再說了!」莫離並不能理解我的一片好意,他憤怒地沖到書桌前,晚春的光輝柔柔灑下,微風輕撫,卻無法撫去他眉間的皺褶。
莫離痛苦地抱著頭,背對著我,偉岸的身影曾讓我覺得冷漠,而現在,我覺得他很落寞,很危險。
我站在原地,想要離開,卻不敢亂動,我怕我的一聲呼吸都會觸動他最危險的那根神經。怕他失去理智沖過來打我一頓。
在我的心狂跳了至少一千下以後,莫離終于慢慢地冷靜下了來。
「翩翩,我希望你相信,我現在喜歡的人,是你,而且只是你。」莫離回過頭來看著我,幽深的黑眸里盡是無垠的柔情,「如果你不喜歡梨花,你告訴我,我也會為你砍掉所有的梨樹,也願意為你放一把火燒光遍地的梨花花瓣。」
「為什麼?」我抬頭問道。
莫離凝視著我,眉間微微皺起,嚴肅而認真地深情與我道︰「因為我喜歡你,真心真意喜歡你。」
真心真意喜歡我的?
深深吸了口氣,我也凝視著他,滿心忐忑的歡喜︰「你真的,是喜歡我的嗎?」。
我不是卿音叛離之後的替身嗎?我不是他為了盡早取得家族繼承權而隨意撿起的門鑰匙嗎?
「白翩翩,」莫離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肩膀,堅定地表白,「我喜歡你,真心喜歡你。」
他的手掌大而有力,堅厚而溫暖,使我心中那小心謹慎的冰鎖一點一點地,融化了。
那炙熱的目光中,仿佛真的在閃耀熱戀的火光,照得我面上一陣飛紅熱辣,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一般。
這一刻,我開始覺得。莫離是真心喜歡白翩翩的。
「那卿音怎麼辦?」我皺眉疑問道,「她都回來了啊……」
見我相信了他的誓言,莫離的臉上又恢復了往昔的淡淡笑意。他微笑著安慰我︰「沒什麼怎麼辦,她從小就住在烈焰堡內,如今也不會例外。以後她願意嫁人了,自然也有她的叔叔伯伯們為她準備嫁妝,不用我們勞心的。」
「我們」?
我嗔怒地啐了他一口,滿面飛紅︰「誰跟你說這些了,你這家伙是真傻還是在裝傻啊?」
莫離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正當我們談得歡時,門外突然又有小廝稟告,說什麼皇後娘娘求見。
「皇後娘娘?」我大驚,「哇,莫離你面子真大,居然皇後都要來求見!」
莫離淡淡一笑︰「自前皇後蘇梓妍下落不明開始,咱們烈焰堡保管了太祖金牌的事兒也被我那個不成材的弟弟給抖出了不少風聲,各門各派變著花樣送來什麼‘皇上’‘皇後’求金牌的事也常有,不足為奇。」
我疑惑︰「你這樣說來,萬一遇到了真的皇後,你又把人家當騙子打發了,就不怕朝廷怪罪嗎?」。
「你沒看過《叱 風雲七日報》嗎?」。莫離略略有些驚疑。
什麼風雲什麼報?我搖頭。
莫離嘆了口氣︰
「那是咱們莫家發行的江湖報刊,我弟弟莫愁,也就是你上次看見他的文稿的那個雲間水墨仙,曾親眼見證皇後蘇梓妍打敗許多高手。榮登殺手排行榜前十位。所以,若是真的皇後,第一,言談舉止一定端莊得體,不會有那種假裝淑媛的做作,更不會出現什麼爬樹模魚盤腿而坐的陋習;第二,她一定是個個中高手,到時候我只要稍稍試探她一下,就知道此人身份的真偽了。」
原來是這樣啊。
我大徹大悟地「哦」了一聲,忽然又覺得哪里沒對,偏頭一思。頓時憤然了︰「爬樹模魚盤腿而坐,你是在嘲笑我嗎?」。
極其無聊之時,我總是喜歡爬上開滿白花的梨樹上,享受春日的陽光和濃郁的清香,還喜歡趁著無人,月兌掉鞋子大喇喇地橫插入河,高高興興地捉我的小魚兒,捉到了就哈哈大笑,然後將它們放回去……我明明是看好了周圍沒人的,才敢如此大膽,不料一舉一動卻盡收某人眼底了!
莫離仍舊讓雙手擱在我的肩上,不置可否地輕輕一笑︰「等忙完了,我陪你一起去爬樹和捉魚,順帶的,也可以商量一下咱們的婚事了。」
婚事啊……姑女乃女乃靦腆地笑了。
然而我靦腆地有些太早了,我忘記去拜訪一下那個傳說中的大美人卿音,問問她是否願意退婚了。
午後的陽光溫暖宜人,我慵懶地躺在高高的樹杈上,半迷半醒地游魂在夢境與滿樹芬芳之間,嘴角噙笑感嘆世間幸福大約也不過如此了。突然,一個清幽動人的聲音闖入了我的迷夢之中。
「再去拿幾個香囊來吧,走了才多久,這滿園的梨花卻都無人肯拾了。」
多動听的聲音啊,宛如黃鶯初啼百靈婉轉。擁有這般嗓音的女子,想必一定是個絕世傾城的大美人吧。
為了一睹美人芳容,我掙扎著與才會面的周公告辭,幽幽轉醒來,緩緩睜開了眼,悄悄向下望去。
膚如雪花白,貌似桃花嬌,一襲天青素紗衣裹身,幾朵小巧梨花繡滿領口袖間裙裾上,襯得她淡雅莊肅,美麗如幻。
果然是個美人啊。
美人兒站在湖邊樹下柔紗袖幔低垂,芊芊玉手中捧著一張潔白絲絹,她凝視著絹上的幾片泛黃的花瓣默默傷懷。
耶,烈焰堡里什麼時候有這樣一位美人的存在。我怎麼不知道呢?
正糾結地在腦海中搜索美人的身影,她身後的一干丫鬟的歡快聲音立刻又打斷了我的思慮。
「是,阿蘭這就去拿!」
「還是咱們表小姐好,高貴典雅,琴棋書畫又樣樣精通,真是個世間難得的美人呢。」
原來是卿音姑娘啊!我就說嘛,這與世隔絕的烈焰堡里,還有誰能有這般動人的面容和這清冷的優雅?而且還不曾為我所記得!
「就是啊,那個來歷不明的狐狸精……」小丫鬟話才說到一半,馬上被別的大丫鬟用恨恨的目光打斷了。
大概她們覺得,我的存在,會讓她們崇拜的卿音小姐心有不滿吧?
卿音卻沒有計較,出乎眾人意料地低眸微微一笑︰「你們說的,可是那位被大哥哥收留的白姑娘?」
咦,她已經知道我了?
也對,我的存在已經給平靜了多年的烈焰堡掀起了漣漪,作為烈焰堡的主子之一,她遲早都是要知道的。
就在我和丫鬟們都被她的淡定噤聲之時,她又輕輕說道︰「白姑娘,你好。」
說著,她竟然抬頭望我,又微微一笑,欠身納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