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何時發現我的?我驚得差點沒從樹上掉下來。
見人家如此端莊嫻雅。我也沒說回做一個萬福,卻是傻愣愣地從大樹上爬下來,傻乎乎地撓頭回笑︰
「啊,那個,卿音姑娘你好啊。你的手絹好漂亮啊,這朵白芙蓉花好好看,你在哪兒買的?」
一旁的丫鬟們一陣冷冷嗤笑,我這才發現自己的越矩無禮,跟人家的嫻靜莊美比起來是那麼俗不可耐。
尷尬之下,我詫詫地住了嘴,不好意思地撓頭干笑。
「姑娘錯認了,這是白色的山茶花,而非芙蓉花。」卿音至少在表面上沒有計較我的憨傻,從袖中又掏出另一方絲巾遞到我面前,不失典雅地輕輕一笑,「承蒙姑娘看得起,這是卿音昨夜才繡好的新花樣,姑娘若不嫌棄,就讓卿音把它當見面禮,贈與姑娘吧?」
「這怎麼好意思呢?多謝了多謝了。」我嘴巴上客氣地說著,其實心中已對上面潔白粉女敕的梨花花樣有了垂涎之感。
我伸出了迎接的手。卻露出了藏在手腕的玉鐲子。
卿音一見,淡淡地問道︰「姑娘手腕上的白玉鐲……」
「這是莫離送給我的。」我生怕又遇上一個誣賴我偷盜的主兒,趕緊把莫離的名號抬了出來。
不料卿音緊溫雅地揚起了唇角,不緊不慢地輕聲一笑︰「當初我不要,我還以為他會把它丟了呢,沒想到竟送給了白姑娘。」
我的笑容尷尬地僵硬了,身後的一干丫鬟僕役恥笑聲連連。
好吧,我承認,我沒本事,沒文化,沒腦子,我就是個窩囊廢。面對美女加才女的卿音小姐不帶髒字的鄙視,我竟然扯著嘴角笑到最後都沒回答出一句能打壓她囂張氣場的話來,並且還很不爭氣地在屋子里郁悶了整整三天。
糾結的心理持續到了現在。
「怎麼了?心不在焉的,這魚烤得不好吃嗎?」。
很難想象,平日里盡顯素雅飄逸的莫大公子,居然也有高挽廣袖褲腳,拿起樹杈大口大口吃烤魚的時候。
依稀記得,莫大公子向來挺潔癖的(當然這只是對比我這個邋遢鬼而言的),就是吃飯的碗,也絕不會用別人用過的。
這樣的莫離,竟然能放下架子,拋開自己的喜好,陪我席地而坐烤魚肉,我甚是感動。
但這感動之余,那日被卿音鄙夷後的惆悵還是久久不能散去。
我悲哀地嘆了口氣。
莫離放下手中的小樹杈,專心地看著我。皺眉問道︰「家里有人欺負你?」
呃,不算是欺負吧。我搖頭。
「那是嫌烤魚不好吃?」
開玩笑,魚可是我烤的,怎麼可能不好吃?我又搖頭。
莫離默默地看著我,良久後,緩緩低聲道︰「卿音跟你說了些什麼?」
耶?他怎麼知道的?
我驚異地抬頭看著他,剛才還笑如春風溫和儒雅的面容,一下子竟沉了下來,鼻梁以上的部位布滿了危險的黑雲。
告訴他還是不告訴他?這是一個問題……
告訴他吧,萬一待會兒他發飆了或者憂郁了怎麼辦?
不告訴他吧,看他這充滿探測而非疑惑的眼神,分明早就對我與卿音當日的恩怨了如指掌了。我要不實話實說,只怕會顯得自己很不誠實啊。
吞了口口水,我低頭,抬手,小心翼翼地發出了疑問︰「這個鐲子,本來是送給卿音的吧?」
莫離沒有回答,兩人之間一片寂靜。
好可怕的寂靜啊!
雖然沒有看見他的臉色,卻能明顯地感覺到籠罩在他身上的森冷的、肅殺的、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再這麼靜下去,我的小心肝兒都快嚇得崩潰了。就在我快受不了要窒息了的時候,他終于開口了︰
「卿音她。跟你說了些什麼?」
聲音有一點盡力抑制卻也無法完全抑制的顫抖,我不知道那代表什麼,莫離他到底是害怕了,生氣了,還是激動了?
搞不清楚狀況的我,生怕惹惱了莫離會遭來殺生之禍(萬一他一氣之下殺了我滅口,我可連伸冤的地方都找不到啊),只好結結巴巴老老實實地照卿音的原話回答︰
「呃……她說……這鐲子,是她不要了的,她還以為你已經丟了,沒想到……呃,你物盡其用地給了我。」
莫離直直地凝視著我,面容有些蒼白。
還以為他會暴跳如雷地跟我解釋那本來就是給我的從來沒有給過別人是專心專意為我精心挑選的雲雲,然而他只是沉默,默默地沉默。
原來這件事……是真的啊。
呵呵,我還一直抱著僥幸的心態,希望那不過是卿音一時被愛情沖後昏了頭腦,在妒火攻心之下編造的謊話。
但,原來卿音沒有說謊,這是真的。
哎,如果莫離肯說謊該多好啊,此時此刻,他應該說一些讓我安心也讓他自己安心的甜言蜜語,這樣一來,我們之間的氣氛,也不會沉悶到這個地步。
「哎呀你別板著這麼一張臉啊!」再不能僵持下去了,要不然我會瘋掉的。我佯裝高興地拍拍莫離的肩膀,哈哈笑著岔開了話題,「這條溪流里的魚都還挺大塊的。又鮮又美,你吃飽了嗎?我都還沒夠呢。我再下去捉幾條上來,咱們就不用吃晚飯啦!」
莫離是什麼表情我沒有看見,也不敢去看,但他那樣淡定理智地人,我估計也左不過俊眉微挑神色略顯驚疑吧。
大魚……大魚……嗯,今天的溪流很清涼啊,五顏六色的魚兒從我腳踝邊招搖而過,毫無懼怕之意。哼哼哼,小美魚們,就讓姑女乃女乃的五髒廟,成為你們美好的桃花源吧,哦呵呵呵呵!
我一邊在心底yin邪地笑著,一邊不亦樂乎地撲騰著水花,好不容易逮著了一只不那麼滑順的笨笨魚,立即歡樂地轉身去向莫離獻寶。
「莫離你看,好大一條魚啊!」
話音從口中飄進耳里,我忽然發麻似地一怔——
……你看,好大一條魚啊……
歡樂的聲音漂浮在耳際及腦海中,生生給了我心肝一記重擊。
我好像……以前說過這話的啊。
同樣明媚的陽光,同樣淙淙的溪流,同樣是我光著腳丫站在清涼的水里,高高地舉著活蹦亂跳的魚兒驕傲地獻寶。
同樣的。岸邊上,篝火旁,站著的是一身形修長而不失偉岸氣質的男子。
印象中的那男子,眉目恍然模糊,唯一能看清的,只有他唇邊那一抹瞧不起人似的蔑笑。
那是誰,竟站在綠玉蒼蔥的樹林里,沐浴著燦爛的明光,對我嗤鼻一笑?
一個個光圈閃耀在我們之間,他笑得那樣得意,那樣地……欠揍。而我似乎就快喚出那人的名字了,就在月兌口欲出之時,話音又在舌尖打了個回道——我始終還是沒能記起他的容顏與姓名。
不行不行,我馬上就可以想起了!我要靜心靜心再靜心,努力努力再努力,一定能想起來的!
「翩翩?」熟悉的低沉聲音刺穿了我因*光而一時產生的幻夢。
我暗暗咬牙︰可恨啊,我差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就想起來了啊!
正恨著,不期莫離卻已近身。
他站在我的面前,白皙的臉龐上有一點點淤泥,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剛剛落地——咳咳,當然,絕不可能是臉先落地的,只是不小心落在了濺起水花的泥地里,沾上了點點芬芳的泥土而已。
「翩翩……」他又呼喚了一聲。
「什、什麼事啊?」我對上了他那一雙溢滿柔情的雙眸。
那雙幽深的黑眸放佛溢得出含情脈脈的水來,讓人看了,不禁小小的心兒要撲騰兩下,面上飛紅。
他沒有即刻回答,卻是揚起唇角,溫和地一笑,一把將我環抱。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在此之前,他甚至連我的手都很少牽。
鼻端縈繞著他身上淡雅的梨花香,我不禁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手足無措,渾身僵硬。
他……這是怎麼了?
我不過是發了一下子怔而已嘛,有必要……這樣麼?
腦海中一派亂哄哄的胡思,出現在白日幻夢中的那個明朗男子還沒徹底走出我的思考範圍,莫離莫名其妙的行為又使我開始困惑了。
「翩翩,」這是他第三次輕聲喚我了,沉沉的聲音在我耳畔縈繞,勾得我心頭一顫,「于歸吧。」
于歸?
是「之子于歸」的那個「于歸」嗎?
可是我……
剛想說點什麼來表達我現在復雜到剪不亂理還亂的思緒,莫離卻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猶疑,不待我回答,立馬又握住了我的肩膀,堅定地直視著我的眼楮,溫柔而又急切地說︰
「不管他們對你說了些什麼。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對你所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真的,發自內心的。」
我低眸惆悵。
是的,不可否認,莫離永遠都是誠實的,因為他不屑于說謊,在遇到了不願意回答的問題時,他永遠都只會岔開話題,或者保持深遠的沉默。
所以,我願意相信,他所說過的那些關于喜歡我,想與我在一起的話,都是真的。
然而……
「如果你的選擇是她,那麼,那些正被戰火焚燒,被馬蹄踐踏的黎民百姓該怎麼辦呢?」
這聲音清冷而理智,寒冰幽幽中卻又帶著濃烈的憫人情懷。
聲音的主人,是多日未見的卿音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