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笑 第三卷.聖符 一百.放棄你,成全全天下(2)

作者 ︰ 飛鳥小幸

再過不久,又是一年初夏了。然而薄薄的晨曦里。晚春的清風卻如夜水微涼。

我站在樹下,仰望一樹的潔白芳華。

原來王長老沒有在說神話,山坡上的這棵梨樹,果然還在開著絢爛的白花。而別處的梨樹,早已凋零了早春的花瓣,再沒有這般清雅淡然的景致了。

心里酸酸的,哎……只怕來年余生,再也不能遇見這不為流年所傷的美麗了吧?

舍不得,卻依舊是要舍去的。

轉身,欲離,卻為一陣達達的馬蹄聲和一聲聲沙啞的呼喚驚住了腳步。

「翩翩!翩翩!」

是莫離來了。

看著他一身紅衣策馬奔馳,看著他的縷縷青絲在霞光中飛揚,看著他躍馬而下,朝我飛奔而來,宛如一道艷麗的光霞。

還是走晚了嗎?原來婚禮這麼早就開始了。

越來越近了……那俊逸雅致的面容上盡是緊張的焦急之色。

我勾起嘴角一笑︰「莫離你快看,這這棵樹的梨花沒有凋謝呢!」

莫離與我一同抬頭仰望,微風襲來,片片落英在空中漫舞。

一陣怡人清香將我們柔柔縈繞。

「我還以為他們說來玩兒的,原來是真的啊,這一樹的梨花,是天底下唯一一樹永遠不會隨季節而遠逝的梨花啊。」

如果。這世上的人和事,也能像這一樹的耀眼純白一樣,永遠這麼美麗,這麼令人賞心悅目,那該有多好啊。

「這棵樹,是我小時候發瘋時栽下的,」莫離望著漫天的潔白,一雙黑眸閃著絲絲明光,「這里曾經是一樹艷麗的桃花,還有烈焰堡里,也曾種滿了桃樹。,每每到了春天,不用出門,只消趴在明亮的窗台上,就能遇見鋪天蓋地的桃色煙霞,美麗得讓人都不敢移開雙目,生怕這樣的仙境之景會在你眨眼的那一剎那硝煙雲散去了……這些看著我長大的桃樹,傳說是當年莫家祖先為討心愛之人的歡心,沒日沒夜種下的。而也多虧了這沒日沒夜的耕作,等到了花開的時候,他心愛的女子感動于此般美景和先祖的深情,終于答應嫁給他了。」

他頓了頓,眼里忽而閃過一絲悲哀,緩緩與我說道︰

「而我當日,竟為了討得卿音的歡心,在一夜之間焚毀了烈焰堡所有的桃樹,又命人插上了梨樹的樹苗。等到開春之際。望著一望無際的純白,我還以為自己心愛的人也會為我的深情感動……」

苦笑著冷嘆了一聲,莫離的面上已沒有懷念當日豆蔻情誼的溫和了,轉而變成了清冷的自嘲︰

「然而當我看見她站在紛飛的白色花瓣中,和堡內的小丫鬟們一起,圍著我爽朗俊逸的弟弟欣然地微笑,那雙使我心醉的幽眸閃爍著我從未見過的清亮光芒,我頓時慌了——如此也不能打動她的心嗎?那我到底應該怎麼做,才能討得她的歡心呢?為此我做了更多的傻事,比如笨拙地學莫愁,比如全力勸說爹娘同意莫愁提出的離家雲游的想法,比如開心地听王長老散播我與她是金童yu女命定姻緣的謠言……哈哈哈哈,怨不得人人都笑我幼稚,原來,我真是如此地幼稚啊,哈哈哈哈!」

我看不透那些在他眼底流動的光芒是什麼,卻能看到他嘴角噙著的淡淡苦笑。

那些年少風流的追憶,本該與逝去的年華一起在生命的長河中閃爍耀眼的金光,然而于他而言,卻是那麼地灰暗可恥,那麼地不堪回首。

「不要說這些讓人難過的話了。今天可是我們的大喜之日啊!」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唇角揚起快樂的微笑,「你怎麼這麼早就把這身衣服給穿上了?不是要等到黃昏才迎親嗎?」。

「新郎官的事,比新娘要多得多呢。」雲淡風輕的一笑,倒使得我這個「游手好閑」的新娘子不由得臉紅了。

莫離低望著我的眼,淺淺吟笑︰「怎麼樣?好看嗎?」。

好看嗎?

呵呵,怎麼可能不好看呢?

面如溫玉,身似青竹。一襲紅衣映君顏,宛如雲間夢中人。

我抿嘴微笑,誠實地點了點頭。

莫離似乎很高興,一下子拉緊我的手,低聲與我說道︰「走吧,快回去換上你的鳳冠霞帔,我也很想看看翩翩穿上嫁衣的樣子。」

我掙月兌開他的手,笑著搖頭道︰「我穿上了,你也看不到的。」

莫離有些小小的驚詫,微微怔了怔。

看他那被我嚇唬住了的樣子,我不由得覺得好笑︰「傻瓜,我就是現在穿上了,也是蓋著紅蓋頭的啊,你如何看得見?」

听我如是解釋,莫離驚異的表情瞬間恢復了春風的和煦︰「沒關系,等拜過堂了,入了洞房,就能看見了。」

我靦腆地笑了笑。

「對了,」我忽然想了起來,便順口問道,「你不是說要教我點穴的嗎?都這麼久了,都沒見你提過。難道你想反悔啊?」

莫離笑出了聲︰「一學就會的小把戲,等得閑了一定兌現諾言。」

「不行!你現在就要教我!」我耍賴似地挑眉,「不教我,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莫離嘆氣搖頭︰「真拿你沒辦法。」

說著,他站直了身體,突然伸出一指,在我肩窩處迅速一點。可憐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出來到底怎麼回事,身上竟然一陣麻痹之感,麻痹之後,再也無法動彈了。

「看清楚了嗎?」。莫離笑著問我。

我哇哇大叫︰「什麼啊?我都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兒了!你耍詐啦!」

莫離哈哈大笑,又將我點了一點,好一會兒不能動彈的肢體已經有些酸意了,一旦被解穴,立馬松垮了下來。

我捏捏被點得有些疼痛的肩膀,然後伸出右手,五個拇指在他的肩窩處游離開來。

「是這里嗎?」。

莫離搖頭。

我又往下移了移︰「那是這里?」

仍然是搖頭。

「到底是哪里嘛?!」我開始有些不耐煩了,「明明你就點的是我這里,怎麼可能不對啊?」

「對不對,你可以自己點點試試看。」莫離輕輕笑著。

自己點?

「嘿嘿嘿,那我就不客氣啦!」

我一邊說著,一邊舉起食指在他肩窩處這里點點那里點點。

許是被我點得有些癢了,莫離的笑意更深了些︰「錯啦,不是這里。也不是這里……你的力道太小了,這樣就算找準了穴位,也沒辦法點中。」

「切!」點了這麼久卻依舊無法點中,我惱羞地放下了手,旋即又抬起,隨便往肩窩哪一處用力一狠戳,「這下子該中了吧?!」

不知道該說我太狗屎運了,還是人品太好了,這一指點下去,莫離身軀一震,還當真定住了。

「莫離你……」我驚詫地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

莫離微微一笑︰「嗯。我已經被你點住了。」

學會了一項垂涎已久的絕世武功,這本應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然而凝視著莫離紋絲不動的身軀,我的心卻一下子悲涼了起來。

這寂寞淡然的容顏,這修長單薄的軀體……對不起,莫離。

我低頭暗自神傷,而尚有說話能力的莫離也陪我默默地沉寂。

「一定要走嗎?」。幽幽的聲音在我頭上響起。

他竟然知道我的目的?

我抬眼,驚異地凝視著他的眼楮,那如靜湖的深眸中,流淌著寂靜的悲哀。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很早的時候,從你昨日送給我那包楊梅開始,」他微微笑著,眉間眼里,、全是帶著酸楚的苦意,「楊梅里加了些蒙汗藥吧?呵呵呵,有人回報我說你偷偷潛入了藥房,我原本不是很在意,以為你只是好玩而已。」

我的視線已有一些朦朧︰「既然知道我決心已定,又為何要追來?」

一陣默然之後,莫離淡淡地說︰「我只是抱著僥幸的心態,試圖挽回你。」

「對不起,莫離。」

兩行熱淚劃過臉龐,我只覺自己很卑鄙,很可恥,以天下人為借口去傷害莫離,這樣可恥的行為,與道貌岸然的卿音又有什麼分別呢?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自己狂揍一頓。

「沒關系,點穴這樣的功夫,是我自願教給你的。」他大度地笑了笑,卻是苦笑。

他突然又說︰「翩翩,不要走。」

不要走……

不要走……

我多想抱著他痛哭,告訴他我想要留下來,然後穿上與他相配的紅色嫁衣,管他什麼天下興亡黎民百姓,管他什麼寶藏遺訓——我真希望我能自私一點,只要再自私一點點就好。任由別人唾棄,任由他人鄙夷,哪怕人家指責我穿著的嫁衣是由天下百姓鮮血染就的血衣,我也能充耳不聞漠然處之,只要洋溢幸福的笑容,挽著莫離的手臂,再與他泛舟游湖、再與他攜手逍遙!

然而我卻始終不是個自私的人,我是個很殘酷的人,對自己殘酷,對莫離殘酷。

我酸著鼻端抬眼笑笑︰「莫離,我留不下來的。」

「金牌的事情我一定可以找到解決的辦法,現在他們只是用這個借口來威脅我,等到我們成親了,木已成舟事成定局了,他們也就沒辦法了……」

「不僅僅是這個原因,」我打斷他急急的話語,「烈焰堡以外,一定還有人在等我,雖然我不記得他是誰,也不知道他與我到底有什麼樣的關系。但我相信,一定有人在等我,可能是我的父母,可能是兄弟姐妹……也可能,是我曾經心愛的男子。」

「翩翩……」他低聲念著,帶著無望的執念。

「莫離,對不起。」身上,穿著的是來時的一身白衣,懷中,揣的是與他相識時收撿的白綾。

初見時的對話,還依稀在耳畔回響。

初見時的紅衣,還在春風中翩翩招搖。

初見時的場景,依舊是梨花漫漫,清風徐徐。

「再見吧,莫離。」當日親手幫他摘下的白綾,如今又被我親手蒙在了他的眼上。

我不忍心,看見他悲傷的目光,也不忍心,讓他就這麼看著我殘忍地離去。

「翩翩……」他哽咽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再沒有下文了。

摘下手上的白玉鐲,幫他緊握在手里。

「這鐲子,一直都沒找到機會還給你,本想留在這梨樹下面,讓你來時發現的,」我說,「不過既然你已經來了,我想,還是還到你手上的好,畢竟這麼貴重的東西,被人家拿走了,挺不劃算的。」

「翩翩……」

「我走啦!」我強力壓制著大哭的沖動,努力地打起笑容,「莫離,再見吧!」

我轉身,把手背在腦後,抬頭望著湛藍的天,雪白的雲,大步跨前。

青翠欲滴的山坡上,早春鮮女敕的破土青苗已長成了長長的綠草。我站在頂峰,又回轉身去,沖著靜默佇立的莫離揮手告別︰

「莫離,再見啦莫離!再見啦!」

這次,是真的要再見了。

一樹燦爛白華之下,那個清雅俊秀的男子,紅衣著身,白綾縛眼,如墨染的青絲如瀑布泄流而下。

就這樣,靜靜地,與我相遇,再與我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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