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倘若她能弄出更大的動靜,驚動橋對岸的未央宮宮人,說不定能引得皇後出面,事情也許還能有些轉機。
果然,那馮昭儀立刻拔高了聲音,說道︰「回娘娘,剛才杜充媛無故對臣妾怒目而視,臣妾氣不過,才想拉她去找皇後娘娘評理的!」
她聲音很大,未央宮這邊很快便有宮人注意到了;俄頃,便有一名老宮奴朝金露殿跑去,大概是想向皇後娘娘稟報。
當她經過偏殿時,鳳清鳴趕緊往窗下一藏,又順手把虞青荷拉到窗子底下坐著。
「鳴兒妹妹,你這是為何?」虞青荷尚不解其意。
鳳清鳴朝她「噓」了一聲,待那宮奴走遠,這才拉了虞青荷重新直起身來,悄聲說道︰「你我初入宮,還是不要卷入娘娘們之間的爭斗為妙。」
虞青荷听了,目光一跳,趕緊點了點頭。
鳳清鳴握住她的手,兩人復又透過那雕花窗格,朝河邊小心地窺望。
此時,橋頭的情況急轉直下,慘案轉眼便已發生!
就在她倆這一蹲一站之間,馮昭儀和杜充媛不知怎的已起了爭執!
只見她們兩人站在橋頭之上推推搡搡,突然之間,馮昭儀站立不穩,尖叫一聲便滾下橋去!
「撲通——」
河面濺起一個丈高的浪花,馮昭儀徑直栽進河里,掙扎幾下便不見了蹤影!
這邊,鳳清鳴與虞青荷都大吃一驚,後者更是驚叫一聲,道︰「不好!有人落水了!」
接著,她便拔腿往外跑去!
鳳清鳴拉都拉不住她,也唬得跟著跑出了偏殿。
兩人剛沖到河邊,何貴妃已與杜充媛召集了眾奴僕下水營救。
看到兩個小女孩沖過來,杜充媛的臉上露出了心虛的表情。
何貴妃冷冷掃她倆一眼,不咸不淡地說道︰「這麼巧?原來兩位小姐也在這里!」
鳳清鳴趕緊拉住虞青荷跪到地上,行禮道︰「奴婢見過貴妃娘娘、充媛娘娘!」
何貴妃哼了一聲,道︰「兩位小姐是剛過來的嗎?」。
虞青荷正要答話,鳳清鳴卻猛地壓住她的手背,搶著答道︰「是的!奴婢們也是剛剛過來,遠遠的听到這邊有呼救之聲,于是便跑過來了!」
虞青荷臉色一白。
這時,杜充媛突然掩面哭道︰「昭儀姐姐,你千萬不能有事!你若有事,妹妹我也不想活了……」
她哭得梨花雨,好像掉進河里的人是她親娘似的。
鳳清鳴與虞青荷兩人听得心驚,都嚇得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很快,馮昭儀便被奴才們打撈上來了。
她臉色青白、月復部浮腫,唇鼻里塞了許多污泥,腦後簪著的白芍藥也不見了,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
最可怕的是,待王皇後從金露殿趕過來,並宣了太醫急救時,馮昭儀已經停止了呼吸!
「太晚了,昭儀娘娘已經殯天了……」
太醫跪在地面上搖頭嘆息。
在場所有人听了這話,臉色均是一變!
一時間,死亡的陰影如鬼魅,籠罩在未央宮的上空;剛才還和煦的春風,此時突然如冰刀刮過,使得眾人脊背發涼。
王皇後臉色沉痛,示意太醫將馮昭儀的遺體安置好,又叫了奴才前去給皇帝報信。
「今日馮昭儀在我未央宮前溺斃,各位妹妹在場都是證人。一會兒皇上來了,本宮倒是要好好審一審,這馮昭儀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掉到河里!」
皇後凌厲的目光從眾嬪妃們身上一一掠過,最後停頓在何貴妃與杜充媛的身上。
何貴妃的目光坦蕩而鎮定,杜充媛卻忍不住往後縮了縮。
王皇後盯了兩人一眼,又轉頭向馮昭儀的幾名貼身宮女問話。
「馮昭儀落水時,你們這些奴才都到哪里去了?為何不陪在主子的身邊?」
那幾名剛才還趾高氣揚的宮人,此時一個個如喪家之犬,趴在地上渾身篩糠。
當中一個年齡稍長的嬤嬤硬著頭皮答道︰「回娘娘,方才我家主子與杜充媛在橋頭相遇,兩人攀談了幾句;後來貴妃娘娘也來了,三位主子站在橋頭寒暄,貴妃娘娘便令奴婢們退到十丈以外等候。再後來,我家主子便落水了,具體原因奴婢們並不清楚,還請娘娘明鑒!」
說著,連連磕頭。
王皇後雙眉一挑,將疑問的目光轉向了何貴妃與杜充媛。
「妹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王皇後問道。
何貴妃不急不緩地回道︰「回娘娘,馮昭儀的鞋子打滑,剛才在橋頭失足落水。妹妹未能及時營救,是妹妹的責任,還請姐姐責罰。」
她說是領罰,神態卻很有些有恃無恐的樣子,其目光也坦坦蕩蕩,好像馮昭儀的落水真的跟她沒有半點關系似的!
虞青荷愕然抬眸,嘴張了張,但終于在鳳清鳴告誡的眼色之下,垂下了頭。
何貴妃和杜充媛的宮人立刻紛紛附和,皆稱馮昭儀是自己失足,不小心落水的。
這樣一來,馮昭儀的死,便好像真的只是一個意外。
王皇後見狀,語氣很是不快,隱忍怒道︰「好好的昭儀在你面前失足,你卻不知道提醒一聲!貴妃娘娘的確是該罰!」
何貴妃不亢不卑地跪到地上,揚起雙眼望向皇後。
王皇後氣急,待要再說些什麼,這時遠處突然響起一陣喧嘩之聲,是皇帝趕過來了!
「若兒,若兒!你怎麼樣了……」
皇帝人未至而聲先到,看得出來,馮昭儀的確很得他的歡心。
那一句親昵的「若兒」,喚得在場所有嬪妃心里頭都有幾分酸楚——馮昭儀雖然死了,但她好歹已得到了皇帝的寵愛和惦念;而後宮之中還有那麼多的女人,皇帝甚至連正眼都沒有瞧過她們一次!
嬪妃們心中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紛紛開始抹淚。
杜充媛更是哽咽出聲。
皇帝大跨步趕到橋頭,一眼看到地面上橫臥的女子,頓時神色大變,又驚又怒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皇帝震怒,連皇後也只得跪了下來。
「回皇上,請皇上息怒!馮昭儀方才與何貴妃、杜充媛站在橋頭寒暄,不知怎的卻掉進了河里,妾身施救不及,已經香消玉殞了!」
皇帝听了,臉色一變,彎下腰便去掀那蓋著尸體的白布。
然而,當他掀起布的一角時,卻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如受了驚似的將布扔出手去!
的確,馮昭儀溺斃之後,容顏慘淡、陰森可怖,已完全沒有了生前的美貌鮮活;而那一朵壓在腦後的白芍藥,此時也早掉進了玉帶河里,順水飄向了遠方。
王皇後將剛才那宮奴的話復述了一遍,皇帝听了沉默半晌,最後,將威嚴的視線徐徐掃過眾嬪妃。
「現場可有人目睹馮昭儀落水?」他緩緩問道。
在場所有人在他目光的注視下,都忍不住有幾分瑟縮。
見無人應答,皇帝便向著何貴妃與杜充媛的方向緩緩踱了兩步,最終停留在兩人的面前。
這時,何貴妃抬起頭,一雙美目霧氣蘊氤,語氣委屈卻執拗地答道︰「回皇上,剛才馮昭儀的確是因為鞋子打滑,不慎失足落水;臣妾挽救不及,還請皇上責罰!」
說著,重重磕下頭去。
她的身後,杜充媛卻因受驚過度,「呀」的一聲,暈了過去。
‧
事後,皇帝厚葬了馮昭儀,也相信了何貴妃的話,並因此處死了芍藥園里的幾名負責起居的宮奴。
誰叫她們在事發當天,給馮昭儀穿了容易打滑的鞋子呢?
當然,這其中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便是杜充媛的突然獲寵。
杜充媛那日在未央宮前暈倒,之後斷斷續續地病了幾天;而那日馮昭儀死時的慘狀,也有諸多嬪妃目睹,因此在後宮造成了一定的恐慌。
皇帝為了撫慰後妃們,便賞賜了一些東西給她們,並抽出時間去看望各宮妃子。
杜充媛作為受驚嚇最厲害的一個,自然得到了皇帝的特殊關懷。
幾天的相處之後,皇帝發現這個美貌的女子不但心思細膩,而且才氣極高;于是,他那一腔曾傾注于馮昭儀身上的熱情,便自然而然地轉移到杜充媛的身上來了。
杜充媛很快取代了馮昭儀,成為後宮新寵。
她的位份也水漲船高,由九嬪之末的充媛連升三級,成了杜修媛。
最初的幾天,馮昭儀的喪事尚有人記掛著去辦理;到後來,隨著皇帝注意力的轉移,人們開始到杜充媛的宮里奉承;而馮昭儀那個曾經寵絕一時的女子,就像天空匆匆劃過的流星一般,瞬間便湮沒在大興後宮燦爛的星空里。
‧
事後,虞青荷為此事與鳳清鳴鬧了一段時間的別扭。
她曾問清鳴,你為什麼不讓我站出來揭發杜充媛?
清鳴回答,倘若你我當時揭發了杜充媛,只怕此時都已死在了何貴妃的手里。
虞青荷听了,臉色變得蒼白,然後是長久的沉默。
而事實證明了鳳清鳴的話——沒過幾天,那名當日向皇後稟報的老嬤嬤,以及當日隨馮昭儀前去的宮人,全都慘死在暴室里。
他們死得不明不白,但皇帝此時已不再對馮昭儀關心,因此也無人過問她們死亡的原因。
不過,經過這件事之後,何貴妃的橄欖枝卻向鳳清鳴和虞青荷伸來了。
不久之後,兩個女孩子都收到了來自何貴妃和杜修媛的賞賜。
既然是何貴妃主動伸過來的橄欖枝,兩個女孩沒有道理不接受。
因為,她們此時都已明白,倘若不接受這些東西,就意味著與何貴妃作對;那麼,芍藥園里那些宮人的下場,很可能便是她們的結局。
所以,當著何貴妃宮人的面,鳳清鳴高高興興地收下了所有東西。
但是,她們背地里卻將這些貴重的賞賜束之高閣,誰也不敢輕易去踫它們。
因為,每每看到這些東西,便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慘死的馮昭儀。
每到這個時候,兩個女孩子便會手握著手,默不作聲。
只可惜,兩人的手心皆是冰涼的,誰也溫暖不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