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最後一天,宮中按慣例舉行小家宴,天瑜公主將隨夜昭容出席宴會,所以課業暫停一天。
鳳清鳴和虞青荷得了閑,兩人無事,便到尚書房溫習功課。
那些平日里侍奉的宮女們見今日主子不在,而這兩位小姐又都是極好相與的,于是各自偷閑,到一邊休息去了。
尚書房清靜幽雅,幾可聞見窗外大樹上的鳥鳴之聲;而虞青荷跪坐在坐榻之上,卻有些心緒不寧。
只見她一會兒胡亂翻著書本,一會兒又偷瞧鳳清鳴一眼,有時候還無意識地撫mo自己受傷的手指。
她的傷,用過了皇帝賜的上好傷藥,今日已經好多了。
不過,令她疑惑不解的是,自己的手指在昨天之前明明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為何它後來又突然裂開了呢?
她心中狐疑,便又偷偷覷了鳳清鳴一眼——只見後者懨懨地坐于案幾之後,額前厚厚的劉海垂到眼際,遮蓋了大半的面容。
鳳清鳴自進宮以後,每日都是這副裝扮,那曾令人驚艷的綺顏玉貌,已被仔細地掩藏起來。
又因她平時行事謹慎,除了侍奉公主以外,極少去其他嬪妃的宮中走動;因此在這以色邀寵的後宮里,倒也未因其相貌而引起他人的注意。
至于夜昭容和天瑜公主,這母女倆向來都自恃美貌,又豈會將一奴婢放在眼里?
何況鳳清鳴處處做低伏小,整日垂著頭,好像恨不得化成月華宮里的一道背景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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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鳳清鳴便一動不動地跪坐著,眼楮微閉起,好像陷入了無盡的沉思。
虞青荷靜靜地打量著她,有心開口詢問,卻又怕打擾了她的神思,于是有些猶豫。
這時,鳳清鳴卻覺察了異樣,突然抬起頭來,問道︰「虞姐姐,你有事麼?」
她抬首之際,那雙茶色眸子便清明通透,如水晶,瞬間發出無與倫比的光芒;那光芒穿透了眼前烏黑的發絲,剎那間使整張臉都生動起來。
所謂驚才絕艷,大概也不過如此了。
「我……」
虞青荷瞬間沉淪在那耀眼的芳華里,有片刻的怔忡。
過一會兒,她反應過來,于是硬著頭皮問道︰「清鳴妹妹,我想知道昨天那紙上的血跡到底是怎麼回事?」
鳳清鳴微微一笑,道︰「怎麼,被姐姐發現了麼?」
虞青荷點點頭,道︰「我手上的傷昨日的確裂開了,但並不至于流那麼多血;而且那把裁紙刀之前明明干淨如新,為何後來又沾上血漬了?」
鳳清鳴看著她疑惑的樣子,突然狡黠一笑,湊過去悄悄說道︰「不錯!那血跡是我後來故意弄上去的!」
「啊?妹妹為何要這樣做?」
「為了救命。」
「此話怎講?」
鳳清鳴肅容,認真問道︰「姐姐覺得,進宮以後,小公主待你如何?」
虞青荷一愣,隨即眼圈便有點紅紅的,低聲說道︰「生死未卜,福禍難料。」
鳳清鳴看著她,亦點頭嘆道︰「不錯!生死難料!」
「想當初,姐姐與我費盡了全力,才能入宮為侍;最初的想法,恐怕都是博一個富貴榮寵,以報答父母、榮耀宗族。然而這三月以來,你我的日子卻過得膽顫心驚、朝不保夕;試問,如此侍奉下去,姐姐與我的結局終將如何呢?」
听了鳳清鳴的話,虞青荷怔忡半晌,終于兩滴清淚溢出眼眶︰「早晚……小命不保!」
鳳清鳴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他人入宮,就算飛不上枝頭,也有主子眷顧,少不得博個富貴前程;但你我進宮,卻性命堪憂、前途未卜;長此以往,不但小命不保,更會連累家人!」
鳳清鳴說著,苦惱地搖了搖頭,好像那倒霉的日子就在眼前了似的。
虞青荷听得心驚,瞅著她問道︰「那,那我們該怎麼辦?」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妹妹可是有了好法子?」
「辦法麼……當然是將小公主的惡行曝光在皇後面前,令她以後再不敢對你我無禮!」
虞青荷听了,微微一愣。
鳳清鳴繼續說道︰「在這宮里,能壓住小公主的,目前恐怕只有皇上和皇後兩人。然而皇上日理萬機,沒空料理這些瑣事,那麼能使公主畏懼的,便只有皇後了!昨日之事,便是要敲山震虎,利用皇後的威嚴震懾公主;更何況,昨天我們已用實際行動向公主表明了忠心,想必她以後會對我倆以禮相待了吧?最不濟,至少能混些平安日子,以求日後全身而退、不連累父母家人!」
的確,她昨日之舉,既借皇後之力震懾了小公主,又使公主對她倆心生愧疚之情。以後侍讀的日子,大概會好過多了吧?
只是,沒想到皇後卻對青荷另有企圖……
想到這,鳳清鳴憂心地朝虞青荷望過去。
然而,後者此時心中想的,卻是皇上昨日賜藥之事!
她輕輕撫mo著受傷的右手,耳中又響起了皇上對她說過的話,不由得心肝兒「突突」一通狂跳,頭一低,臉便紅了。
鳳清鳴見青荷低頭不語,便以為她生氣了,于是忙說道︰「虞姐姐,你不要生氣!我之前真的不知道皇後對你存有心思!倘若我知道的話,也不敢在帝後面前……」
昨日之事,她本只想借機給天瑜公主一點教訓,然而未料皇後卻借機,將青荷推到了皇帝的面前!
看到皇帝對虞青荷關切有加的樣子,鳳清鳴心里有些不安。
雖然她知道虞青荷對皇帝心有仰慕,但她並不知那仰慕到底達到了什麼程度;而且她也明白皇後昨日之舉,表面上看似抬舉了青荷,然而其目的卻絕不是為了慰藉青荷的仰慕之情!
因此,鳳清鳴對自己昨日之舉有些惴惴的,既怕惹青荷傷心,又怕因此而害了青荷!
然而這時,虞青荷卻握住了她的手,柔聲安慰道︰「清鳴妹妹,你不用道歉。真的,我並沒有怪你!其實,皇後舉薦我入宮的事,之前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呢!皇後她宅心仁厚,對我虞家真是洪恩浩蕩……」
她滿臉都是對皇後的感激之情。
鳳清鳴听到這里,心里頭更加不安了!
她自進宮以來,與虞青荷同住一間屋,同蓋一床被,兩人相處的時間最多。她深知青荷是一個心地善良、性情純真的女孩子,因此,在不知不覺中,她已放下了自己的防備,把青荷當成了自己的好姐妹,更把她當成自己在這宮中唯一能傾吐心事之人!
因此,她怎能眼睜睜看著虞青荷落入陷井,成為他人操縱的棋子呢?
心里這麼一急,鳳清鳴便忍不住說道︰「虞姐姐!你難道真的不明白皇後的心思嗎?她舉薦你,無非是想讓你成為她的助手!甚至,她會讓你成為……」
「清鳴!」虞青荷突然打斷了她的話,警覺地朝四周望了一望。
幸好,宮女們都休息去了,尚書房里只有她們兩人。
鳳清鳴亦覺自己差點口出妄言,于是心中懊惱不已。
此時,虞青荷卻親昵地摟住了她的肩膀,輕聲說道︰「清鳴,你不必說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她看著女孩茶色眸子里透出的關切,感動地說道︰「我知道你關心我,不願我被別人利用;但是清鳴,其實我已經想明白了——我既是皇後選中之人,又怎可能拂逆她的旨意、改變自己的命運呢?我只有成為她的棋子,成為她的臂膀,才能夠一鳴驚人,才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我虞氏一族,還等著我光宗耀祖;我的兄弟族人,都盼著我飛黃騰達呢!」
女孩子激動地說著,秀美的眼楮里,閃爍出堅定而耀眼的光芒。
這光芒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鳳清鳴不由得愣住了。
熟悉,是因為這樣的眼神在後宮里從不少見——那是野心,是權力,是yu望的光芒;
而陌生,則是因為這眼神的主人——自她與青荷認識以來,這還是頭一次看到青荷那秀美的眼楮里,閃出了這樣的光芒。
因此,鳳清鳴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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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有些變了,尚書房安靜得令人窒息。
兩人都松開了方才緊握的手,臉色有些悶悶的。
過了一會,鳳清鳴終于艱難地開口,打破了寧靜︰「虞姐姐,你真的已經想好了麼?」
虞青荷猶豫了一下,但是接著又堅定地點了點頭。
「這是我的命運。」她說道︰「我是皇後選中之人。」
「可是,你真的願意讓別人來安排你的命運嗎?」。
「我別無選擇。」
鳳清鳴只覺胸口一陣窒息,她靜默半晌,方囁嚅道︰「難道,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她其實很想說,虞家的命運,虞族的前途,難道非要壓在你一個女孩子的頭上嗎?!
虞青荷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不,這便是最好的法子。清鳴,我不像你,你父功績彪炳,有高官厚爵;即便他英勇犧牲,皇上仍對你鳳氏一族恩寵無限;日後,待你哥哥成年,便能承襲你父親的爵位,躋身朝堂顯貴。」
她抬頭望著窗外,輕輕說道︰「然而我卻不同——我父親生前不過是一名六品小官,既無爵位,又無功績;他去世後,家兄和族人在太學院屢遭排擠,幾乎不能自保。倘若他們還能有別的法子,也不必想盡辦法將我送進宮來了!如今,我只能倚靠父親最後一點清名,仰仗皇後對我的青睞,為自己爭取,為家族綢繆……」
她侃侃而談,秀美的小臉上,煥發出迷人的光彩;那兩排縴長而整齊的睫毛,輕輕忽閃著,怎麼也掩不住眸子里憧憬的光芒。
鳳清鳴心里頭堵得慌。
屋子里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後,鳳清鳴低低說道︰「這麼說來,姐姐已經想好了?」
「嗯!」
「那皇後那邊?」
「皇後的選擇,亦是我自己的選擇。」
「可是姐姐,你真的願意成為皇上的嬪妃?」
「……嗯。」
女孩看著窗外,眼楮籠上一層夢幻般的光輝——
「我……我愛慕他,其實已經很久了……」
最後一句話,很羞澀,如蚊子的嚶嗡,輕得幾乎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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