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曦悠悠然的走進了內室，一雙杏兒眸平靜無波，卻深邃得仿若黑洞要將人吸進去一般，唇角一如既往的淺淺勾著，扯著似是而非的笑。
听到穆子曦的聲音，主僕兩個很有默契的禁了聲。
「小如去給姑爺準備熱水。」
看得出來，小如還是很怕穆子曦的，他一來，剛剛的話題自然是進行不下去了，小如就立馬找借口走人。
穆子曦倒也不在意，本來他的目光就是一直停留在楚良伊身上的。
楚良伊掃過他直視來的視線，迅速的別過了臉，轉身爬上了床，曲起腿抱著膝蓋，權當穆子曦是透明人。
穆子曦的表情並未有所改變，緩步踱到桌前落座，手指關節輕輕的敲擊著桌面。
「已經過去一天了。」
短短的一句話，楚良伊卻是一怔。
「還有兩天，不要忘記了，我還等著你的答復。」
「有什麼要答復的？反正我現在已大活人不都在這了麼，還要答復什麼啊……」楚良伊沒來由的一氣，听到穆子曦又將昨晚那個問題擺了出來，就倍感壓抑。
「哦？那意思是說想好了，要乖乖留下麼？」
「我……」楚良伊一時語塞，本想著敷衍了事，卻發現穆子曦根本不吃這套。
指節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很有規律的響聲，略顯突兀的回蕩在驟然安靜下來的屋子里。
「這三天，我不會干涉你去了哪里，做了什麼，亦不會派人跟著你，你大可放心，」穆子曦緩緩抬起頭，再次對上楚良伊的側臉，「只是兩天後，我等你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靠，又逼她，就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麼，再說她楚良伊說的話，什麼時候那麼重要了？從來沒有過一諾千金，那還要她的什麼狗屁答復做什麼？就算到時候答應留下來，也定然是暫時的敷衍，他穆子曦難道不懂嗎？
憤憤的別過頭，干脆臉側臉都不再給穆子曦看，半邊臉抵在膝蓋上，暗暗的生著氣。
「你不怕我到時候敷衍了事？」楚良伊不看他，只丟出一句話。
穆子曦兀自笑著，收回了視線，盯著放在桌面上自己的手指，「我只要你一個肯定的回答，至于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那是你的事……而且，我也不怕你耍手段，你喜歡玩，喜歡逃，那我索性就陪你玩，你跑，我就追，只要你每次都可以成功逃月兌出我送給你的金絲籠……我也不介意多花些心思將逃跑的鳥兒抓回來，大不了多抓幾次罷了，鳥兒總有累的時候……」
「鳥兒也還有抵死不從的時候」听到穆子曦霸道的宣言，楚良伊就覺得頭皮一陣發麻，氣不打一處來，腦海中立刻閃現一個念頭，那就是將她逼急了，就死給他看，看一具尸體對他來說，還有沒有那麼執著。
屋子里驟然安靜下來，連指節輕叩桌面的聲音都沒有了。穆子曦沒有說話，靜默了下來，于是便又恢復到了那種令人感到壓抑的氣氛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良伊幽幽嘆了一口氣，轉過臉望著穆子曦看不出什麼表情的側臉道，「穆子曦，我們的相識相遇，本就是個偶然，我也不是沒想過听天由命的就這樣留下來，留在你身邊……憑良心說起來，和你在一起的感覺，也不是很差……但是，」
說道這里，穆子曦才轉過頭，對上楚良伊的視線，楚良伊躲閃了一下，但還是堅定的望著他，「但是這樣我會有遺憾，而且我是個極端缺乏安全感的人，我需要擁有屬于自己的翅膀，需要自己獨立生存的能力，如果讓我一輩子依附于別人生存，那樣我會十分的不安……你能懂嗎？」。
穆子曦盯著她的眼楮，片刻才答道，「我不懂，難道我沒有辦法給你十足的安全感嗎？」。
盯著他的眼神依舊是堅定的，回答的語氣也是干脆的，「不能。」
听到這個回答，穆子曦頓了一下，竟然笑了，輕搖著頭，嘲弄的笑。
是啊，他穆子曦有什麼資格給別人安全感呢？自己的人生本就在刀刃上，整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交替著雙重身份，他無法給別人安全感，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真的是不甘心啊
她，是他最想要留下的……
楚良伊將穆子曦一閃而過的神傷看在眼里，抿了抿唇，似在安慰他，也似在安慰自己一般喃喃的繼續說著，「我知道你不是個平凡普通的人，有著自己無為人知的秘密和追求，那些我不曾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更加排斥留在你身邊，我想要的簡單平淡的生活，不是你能給得了的，不是嗎？」。
「……」那邊，依舊是沉默。
簡單的生活，已經和穆子曦半點邊挨不上了，他的生活是復雜雙重多面的，如果留下了楚良伊，他自己是滿意了，但是她呢？
第一次，穆子曦真正的去思索，楚良伊的感受。
「我不知道是何種原因讓你陰差陽錯的娶了我進門，我更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麼優點或者價值，讓你想要留下我……正如你曾經說過的，我本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女人，而你穆子曦，配得上更好的女子……不是我。」
「……」穆子曦喉結動了動，還是沒有說話。
當初娶她，卻是僅僅是一步棋而已。至于後來當真對楚良伊動了心，也是他始料未及……她竟然都明白……
穆子曦微微垂了目，長長的睫毛在眼楮下面留下一片陰影，遮住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動容。
「而且，你越是這樣緊緊的逼著我，就越令我窒息，我就越想要逃，這只是種本能……說實話，暫時，我真的還不想離開穆家離開你，但是很多時候，卻被你逼得，本能的想逃跑……」
「……有麼？」終于，薄唇輕啟，穆子曦出了聲，輕微的兩個字，是詢問的語氣，卻不知是在問楚良伊，還是在問自己。
「這樣真的不好，穆子曦，我們這是在互相折磨，何苦呢？如果當真有一天你將我關了起來，我真的會恨你的……那個時候，我要麼對你恨之入骨，要麼視你如洪水猛獸唯恐躲之不及，再要麼就是如同行尸走肉或者沒有靈魂的人偶一般毫無生氣……那種場景那種感覺，那樣的我，還是你想要的想留在身邊的楚良伊嗎？」。
「……我……」
穆子曦卻是沒有想過這些，只是一門心思的想要留住她，尤其在她屢次的想要逃離的時刻。
他沒有經歷過世間的情愛，愛情來臨，他也只是懵懂，主觀的只想要留住她，只要她在身邊就好，只要她不想著離開他就好。
卻不知道愛情如握在手中的沙礫，許及時抓住收手，卻又需張弛有度不能握得太緊。
原本手心中裝得滿滿的，充實幸福間卻不知道那就是愛情，于是肆意的揮霍；而當那原本握得滿滿得沙礫開始因為各種異動而從指縫間流失的時候，才開始緊張起來，手便不自覺的握緊，沙礫便流得越多，越握越緊，越流越多，手心中殘留的沙礫，卻越來越少。
驚慌失措間一松手，沙礫全部都掉落了，一粒不剩……
「我之于你穆子曦……到底是想要攜手白頭的妻子，還是僅僅不過是一時興起想要獨佔的寵物？」
「沒想到，你竟比我自己看得還要通透……那你又是否將我視作可以共度一生的丈夫呢？」
「你一直當我是寵物，曾經欲擒故縱，後來步步緊逼，現在又勢在必得……我又怎麼將你定位？當你是我的飼主，還是我的丈夫？不要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用了最殘酷的方式傷我至深，我也只有將你定位為陌路，才能放下那曾經的噩夢……說實話，我不是沒想過留下，不是沒對你動過心……」
穆子曦倏地望向楚良伊，感覺心中某一根弦 的一聲掙斷了，霎時間跌入谷底，而楚良伊卻緩緩收回了視線，別過了頭，不再看他。
「可是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也許我們真的不適合……坦白的和你說，就算兩天後，我答應你說會乖乖的留下來，不再想著離開什麼的，即使你會信，我自己都不相信，那肯定是暫時的緩兵之計……」
看得出穆子曦的臉有些慘白，招牌笑容早就消失不見了，手指緊緊的握著，似乎連指節都隱隱泛白。
「你還當真是坦白，難道不怕我即刻就將你關起來，讓你徹底失去你一直想要得到的自由嗎？」。
穆子曦盯著楚良伊，語氣是平淡的，卻不難听出其中的寒冷，甚至還有一絲絕望。
「呵……」楚良伊驀地一笑，轉過頭望著他，「既然我敢說，就不怕承受結果……也許有些鳥兒會安于天命自此乖乖的呆在籠子里享受安逸，但還有些固執的鳥兒寧可餓死撞死，也不會屈服順從……你覺得，我會是哪種？」
穆子曦深吸了一口氣，閉了眼，接下來，狹小的空間里，便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