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風甚是凜冽,九等弟子們得空都三三兩兩地關在房間里,吃著茶一起聊天,內容無非是昨日的選拔,和那個運氣好到家的花子妤。
「真沒想到,她竟能唱新曲兒,而且是咱麼听都未曾沒听過的。」說話的是入選的七個女弟子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名喚桃香,今年整好十二歲,生得一副嬌嬌小美人模樣,唇邊一點朱砂痣,平添了兩分媚態,此時她正嗑著瓜子兒,和幾個圍攏在炕上的小姑娘說著話。
「桃香姐,你別說,真沒想來唐師傅竟買了她的帳,還說什麼此等音律頗為清新。」一個稍苗條些的小姑娘不樂意地扁扁嘴︰「不過唐師傅問她那山曲兒可是她自己作的,她卻說是在鄉下無意中听到的。偷听來唱的曲兒,有什麼好得意。前些日子還听她做活兒的時候哼哼唧唧的唱呢,估計就是在偷偷練習。一點兒口風都不露,那小妮子真是個心機深成的。倒是桃香姐,你那一曲《玉堂春》,我們看到唐師傅眼楮都亮了呢,直道什麼‘未曾想九等弟子中也會有如此嗓音的,妙之。’」
「就是就是,能得了唐師傅的夸獎,姐姐一定能被選上正旦的。」一旁幾個小姑娘也隨著附和了起來,神情很有些羨慕。
「蓮秀,唐師傅說行可不一定呢,要班主喜歡才是真。」桃香得意地沖先前吹捧自己拿女孩兒眨眨眼,卻也掩飾不住唇角泛起的笑意。
「唐師傅不是說那花子妤模樣差些,嗓子倒是有些出人意表地清涼婉轉麼,她是花家遠親,應該還是有幾分真功夫的吧。」一個藍衣小姑娘插了話,表情憨厚淳樸,看不出心機。
「茗月,你意思咱們桃香姐還不如那花子妤?」蓮秀有些不樂意了。
「就是,也不曉得唐師傅看上她哪點。」小姑娘們又嘰嘰喳喳地附和了起來。
桃香見氣氛有些不好,揚起聲音道︰「行了,大家都是過了初選的,和氣些。雖然正好我們三人住在一起,和那個花子妤隔開了,但將來說不一定要一起上戲課,還是小心些。況且班主雖然沒有明著照顧他們姐弟,但暗地里總歸是姓花的,也別輕易得罪了她。」話雖如此,眼底卻明顯飄過一絲不滿,心下暗道有機會一定讓那花子妤把得的便宜全吐出來
止卿烹了茶,想起前日里花子妤捧起茶盞時的享受樣兒,瞧著離練功還有一會兒,便取了外袍親自去邀了讓花家姐弟到屋里一敘。
在九等弟子眼里,止卿這人其實是有些怪的。
他生得貌比潘安,神似仙俊,一把嗓聲更是猶如玉珠落盤,如此人物若得班主細心教,將來定是花家班中的頂梁台柱。只可惜他的眼神里總是透出一股疏離感,讓人覺得難以接近,久而久之,九等弟子中連和他說話的人都少了起來,送了他一個「孤獨小公子」的名號。
止卿卻也懶得與這些個小了自己一兩歲的師兄弟們打交道,每日認真練功,偶爾得閑便勻些錢出來賣碎茶烹煮,自得其樂。但自從又一次無意中看到花子妤牽著哭鼻子的弟弟,半蹲下來,滿臉溫柔的幫他擦去眼淚時,心中的某一個柔軟之處仿佛被觸踫了,漸漸和花家姐弟熟稔了起來。
花子妤自然不曉得為何止卿對她們姐弟倆有些不一樣,只道他或許平日里還是覺得寂寞,希望有朋友陪伴吧,畢竟他再早熟也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得了邀請,花子妤暗想這止卿家中應該是富戶出身,不得已才被買到這花家班來的吧。至少每月二十文錢的月餉是很難日日都吃到正真的茉莉香茶。雖然碎了些,可總比有股糊味兒的麥殼茶好了太多。所以一听是吃茶,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披上半舊的夾襖,將長發勾起一縷在後腦束了一下,余下的編成辮子搭在胸前,垂著兩根淺碧色的帶子,與油綠色的素袍倒是相映。雖然樸素無趣了些,好歹清爽精神干淨利落。打扮好了自己,子妤又給弟弟換上絳色棉衫,緊緊地系住腰帶怕他胸口灌風,又找來一頂小氈帽扣在他腦袋上,問了冷不冷,這才一同去了止卿的屋子
炕燒得很暖,門窗緊閉,當中一個炭火小爐上坐著一把銅壺,「咕嘟咕嘟」沸騰聲不斷響起。止卿拿了手巾墊著提起來,「呼呼」的開水滾著白氣灌入個大茶壺里,頓時一股茉莉茶香騰出水面,把碳爐中的桔香味兒也立馬掩蓋了下去。
「止卿哥,明兒個就要見班主了,你可知道班主的脾氣?」相處久了,子紓也去了師兄的稱呼。惹得子妤有些不樂意,心想自己這個正牌姐姐還在呢,這麼快就找了個「哥」。
「听說班主很是嚴厲,卻極為愛才,相信不會埋沒我們的。」止卿一身雨過天青色的葛布衫子,因為炭火燻烤顯得臉色紅潤了不少,此時對著子紓淡淡一笑,眼波流轉,看的一旁捧茶不語的花子妤有些愣住了,暗嘆這少年真是不得了,和唐虞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風采,若扮起青衣來,應該是那種武媚入骨的絕代佳人吧。
偶然抬眼間看到花子妤正毫無顧忌地盯著自己看,止卿將銅壺放回炭爐,坦然笑道︰「怎麼,我臉上有什麼東西不成?」
子妤這才回神過來,自己雖然將對方看做小娃,可這是在古代,畢竟男女有別,埋下臉頓覺尷尬︰「對不起,只是想起明日復選心中忐忑,一時間有些發呆。」
淡淡地揚起唇角,止卿只當她真是在擔心明日復選,遂出言安慰︰「對了,你昨日唱的那兩句小曲兒甚為清新,合著你的嗓音,別具一格,我記得當時唐師傅眼中閃過一絲驚艷,應該會在班主面前極力推薦的。」
「家姐,你說那是老家那邊的山曲,可為何我沒听過呢?」子紓捧著茶盞,眨了眨被火光映得有些晶亮的眸子。
「我也只听過一次罷了,記得當年古婆婆有個遠親來串門,她把我擁在懷中哄我睡覺,那種柔軟的曲調讓人很容易就放松了心境,安心睡去呢。偶爾記起,哼唱著便記下來了。」子妤隨口將相好的說辭說了出來,卻眼神黯淡了下去。
前世的印象對于子妤來說已經朦朧不堪,恍若夢境。
其實子妤並非天生啞女,只因五個月大的時候發燒把耳朵給燒壞了,喪失了听力才無法開口說話。生母過世後,外婆總是不死心,總在睡前一遍一遍地唱著那些個民歌小曲兒,想借此喚醒子妤的听力。久而久之,子妤三歲左右的時候倒真能再听清楚聲音了,卻仍舊無法開口。而那些外婆所唱的歌曲中,印象最深的便是那首在現代人人都會唱的西北民歌《半個月亮爬上來》。
之前花子妤想了很久,覺著用現代的歌曲一定能夠另闢蹊徑,讓這些古人驚艷,也好彌補一些外貌的不足。可惜前世因為是啞女,流行歌曲一首也不會唱,即便記著了旋律也幾乎忘了歌詞。思來想去,只有這些個民歌小調還記憶猶新。加上此曲歌詞簡單,瑯瑯上口,調子也悠揚明媚,和自己柔軟的嗓音極為合稱,這才拿來用用。沒想來果真讓唐虞另眼相看,至少過了初選。
「其實你不用妄自菲薄,就憑如此清麗婉轉的音色,稍加打磨,在低階師姐妹中也絕對能突顯出來的。」止卿飲著茶,淡淡地安慰了花子妤兩句。
「對了,師兄可知道明日的復選是怎樣的情況?」子紓睜著晶亮的大眼楮眨了眨,對于未來的不確定,還真有些忐忑。
「這也是我第一次參加,不過听八級師兄們提過,是由班主親自看個人的資質。」止卿點點頭,話音緩緩︰「班主的眼力,在整個皇朝中都是極富盛名的。經他挑選的弟子,無一不是一等一的錦繡前途。」
「止卿大哥說的咱們戲班的四大名伶吧。」子紓收起了忐忑的心情,對這個話題可是興致勃勃。
「嗯,咱們花家班也正是憑借四大戲伶重振了聲勢,一舉在十年後再次成為了京城一等一的戲班。」止卿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眼底卻閃過一絲莫名的悲意,只是不容察覺罷了。
============================
繼續求收藏和推薦票票,然後再華麗麗滴優雅滴飄過╮(╯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