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二,小雪,寒意乍起。
花子妤著了身淺棗色的細布薄棉襖子,腰肢用三指寬的系帶勒住,穿上一雙厚底的牛皮小靴子,滿頭青絲綰就一個鴨頭髻,一縷銀須流蘇側垂而下,走動見倒也有幾分跳月兌輕盈之感。
眼看立冬,呼出的白氣氤氳而升,子妤的小臉和鼻頭都被凍得有些通紅,卻掩不住眉眼之中濃濃的笑意。也是,今日能和弟弟還有止卿一並到右相府中,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良機,一路上能共乘一攆,說上不少的體己話,自當高興。
正想著,攆子上門簾一動,正是子紓那張圓似明月的臉龐露了出來,朝著姐姐咧嘴一笑。若不是攆子里還坐著阿滿,身後還跟著止卿,真恨不得當即就鑽入姐姐懷中撒嬌一番。
「咦,紅衫兒呢,怎麼沒來?」說話的是阿滿,一把將子紓和止卿都撈上攆子,瞧著身後沒了人,故而有此一問。
子紓忙著和姐姐敘舊,親熱勁兒還沒緩過去,自不會答話。止卿便朝著阿滿恭敬地頷首道︰「紅衫兒師姐隨了大師姐的攆子,與班主和四師姐同乘。」
恍然大悟一般,阿滿拍拍自個兒的腦袋︰「也對,班主收了那紅衫兒做徒,自然要帶在身邊。等到了右相府中好在陳家班和佘家班前露臉,溜溜這新收的小靈徒才是。」
聳聳鼻,子紓好像有些不喜那紅衫兒,也揚起頭︰「她神氣什麼,早晚要嘗些苦頭的!」沒想話音剛落額頭就吃了個爆栗子,卻是家姐板著臉道︰「切莫妄語他人!」
「喲!」阿滿這是第一次看到子妤的姐姐樣,嘖嘖直嘆︰「你還是個小家伙呢,教訓起弟弟來偏生像個大人了,真是刮目相看。」
子妤臉一紅,才想起自己不該在其他人面前拂了弟弟的男子漢之氣,畢竟對于男子來說面子重要,年歲幾何皆是如此。
一路沒歇地說這話,子妤除了問弟弟這些日子學了什麼,還問唐虞待他如何等等,惹得子紓顯得有些煩了,揮揮小手︰「家姐,唐師傅待我和止卿哥可好了,您別看他平時喜歡冷著臉不多言,可總能一語點出咱們練功時的錯處。連止卿哥都覺得跟著其改學小生甚好呢,是吧,止卿哥!」
止卿原本在閉目養神,此時一听,睜眼點頭︰「唐師傅學貫各家行當,以小生最為擅長,同時頗通音律。看著他時時執蕭輕吹的模樣,我也想跟著多學一些東西的。」
「唐師傅還能會吹xiao撫琴不成?」子妤睜大眼,想起唐虞一身青衫素手執蕭的樣子,不由得心中一動,仿佛覺得他天生就該是如此的。
「撫琴倒沒見過,不過班里的樂師也常來向其討教,可見其功力不凡。」止卿見花子妤清眸有神,似乎對唐虞很是感興趣,不覺多說了一句便又不再開口了,只道等會兒要唱戲,得歇著嗓子。
子妤沒發覺止卿異色,也不管他,繼續小聲的和弟弟隨意說這話。阿滿也不時的插一句,笑言這個止卿到有幾分唐虞年輕時的性子,不喜多言,愛閉目養喉。
約莫三炷香後,攆子停駐。掌車的老漢先行下來,搬出一個膝高的木凳做梯,一一接了阿滿和花子妤他們下來。只有子紓不願被人接住,竟一縱而下,正好被前頭下攆的花夷看到,笑著道了聲「好身手」,更是讓他得意的不行,走路都是半昂著頭
右相復姓諸葛,名長洪,今年已經六十三歲高齡卻仍舊指點朝堂江山,輔佐當今皇上。本朝皇貴妃乃是諸葛長洪的ど妹,年不過三十有六,傳聞風韻猶存,姿態不輸二八少女。又因為早年誕下大皇子,如今身份隱隱已是逼近膝下只有一女的皇後。
而這諸葛不遜乃是諸葛長洪的獨孫,自然視若珠寶,寵溺非常。十月初二正好是其十歲滿生,便大辦壽筵,招待十里八親,三天三夜絕不息宴。
今日乃是三日宴席的最後一日,也是諸葛不遜的生辰,就在夜里的亥時正。而三家京中戲班的戲伶也是在這個時候登台亮相,助興筵席。
前來接引的是右相府上專管曲藝雜燴的副管事,同花夷也是相熟的。看他對待花夷和金盞兒等人的態度相當恭敬,花子妤開始有些不解,隨即也明白了。像金盞兒和塞雁兒畢竟是名震京城的角兒,在皇後太後面前能時常露臉的人,身為右相府的小小管事自然不敢輕易得罪。
隨著那管事,一行人從側門進入,路上倒是並無閑雜人等來往。畢竟是三大戲班的頂角兒要來唱堂會,普通人要想一窺其貌,卻也難上加難。
阿滿帶著花子妤,還有幾個樂師和化妝的師父只到了晚宴的側廳後面一個抱廈便停下了。他們得要先收拾一下從戲班里帶來的戲服道具之類,只有花夷帶著金盞兒和塞雁兒還有三個小弟子去走台熟悉環境。
相府所在果然不同一般。這抱廈雖然只一層,卻堂屋花廳以及左右暖閣一應俱全。安頓花家班的則是最右邊的那間大暖閣。當中染著小爐火炭,炕上也鋪了厚厚的絨毯,一旁博古架上還立了幾個花瓶擺件作為點綴,一角的邊幾放了個白瓷梅瓶,一支綠楊雖不比花香,卻也添了些生機之氣。
據那副管事說陳家班和佘家班的人也來了,在晚宴大廳另一側的抱廈之中。三家戲班相互並不通聯,怕的是泄了各家秘訣,這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說實話,子妤並不太了解今晚戲班會唱一出怎樣的戲。先前在攆上也問了,但子紓說班主嚴令不許泄露,怕陳家班和佘家班的人悄悄打探消息,到時候走漏了風聲就不好了,只簡單提了他和止卿都有好戲份。特別是那個紅衫兒,竟要唱主角兒,反而是大師姐和四師姐單做陪襯而已。
子妤覺得奇怪,又多問了兩句。止卿才在一旁附和,說是唐師傅的主意,讓三個小戲伶做主打,兩個名角兒做陪襯,這樣一來不輸氣勢,二來又能別出心裁,三來更是投其所好,讓那諸葛不遜有代入感,到時候定能拔得頭彩,一舉壓了陳家班和佘家班的氣焰。
對唐虞安排自是放心,不過子妤卻還是著急弟弟的表現,臨走時又悄悄拉了他多囑咐了幾句
整理著一箱子的戲服,阿滿動作異常的仔細,根本不讓其他人插手,只令花子妤幫忙將另一箱道具拿出來擦拭即可。而樂師和化妝的師父各自有要準備的東西,道具等物什兒就都交給阿滿兩人伺弄了。
做完手中的活計兒,子妤就跑到阿滿身邊看著她規整戲服,只一瞧就發現,這些戲服果真精貴異常,全是用真絲織就不說,上面的花紋圖樣艷麗繁復,針腳細密,絕對是出自蘇杭一帶一等繡娘的手工。單件約莫估價就在百兩銀子上下,這還是往少里算了的,並未包括那些珠釵繁復的頭飾。
吐吐舌頭,子妤才明白戲班子里的一等戲伶果真是不同于一般的存在,一身行頭打造下來恐怕沒個幾百兩根本上不了場。若是多唱幾個段子,林林總總豈不是要幾千兩才能置辦好?
「怎麼,知道當個一等戲伶的不容易了吧。」阿滿總算將每件戲服都展開放好,正用半濕的細絨布絹帕子拭平褶皺,見花子妤跟在一旁眼楮瞪得大大的,笑道︰「丫頭,你是不是也想穿穿這些戲服?」
擺手,子妤搖頭,心里卻是在點頭,瞧向那些錦繡非凡的戲服時眼神免不了有些黯淡。
阿滿也知道花子妤是想學戲唱戲的,但既然做了四師姐的婢女,就不能和紅衫兒她們那樣從基礎開始練習了。看著她,阿滿心中也有酸酸的,暗想有機會得給四師姐進言,讓她撥冗指點其一二,將來也好有機會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