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深冬,京城的寒風也愈刮愈烈,偶爾飄雪,更是勾勒出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
不出所料,塞雁兒終于忍不住,找來的花子妤,追問她到底打听到了金盞兒準備的唱段沒有。子妤也不保留,將從唐虞那處偶然得知的消息告訴了她。
金盞兒果然準備唱《浣紗記》。她樣貌柔媚,唱腔圓潤,按常理若是扮西施可謂相得益彰,隨手拈來。但此曲畢竟有些氣氛沉悶,她竟想出個絕妙的法子,易釵而弁,棄西施不演卻選擇扮作範蠡,將悲情之段隱去,只選了前頭的唱段《游春》,好展現初春之下的美好光景,暗喻太後壽如春桃,福澤延綿。
塞雁兒扮東施,金盞兒扮範蠡,兩人的想法竟不謀而合,另闢蹊徑,倒真個難讓人分出上下勝負了。
不過塞雁兒也不著急,想著金盞兒棄了自己擅長的青衣戲卻去女扮男裝,到時候扮相到底能不能討還還是兩說呢。而自己本來就擅長花旦,這東施演起來定是得心應手,有趣之極,加上子妤貢獻的小曲兒民調兒,應該能壓了她半分,如此這般反復比較,雖然心中仍然無法確定能贏,但總有幾希望,便日日認真地打磨唱段做準備。
子妤得了賽雁兒二兩賞錢,回去放在了床下的漆木箱子里,對于自己第一次做奸細的成果還算滿意。反正她不去打听,塞雁兒也會讓阿滿去打听,到時候塞雁兒和金盞兒各憑本事,也不是自己能左右,這賞錢是心安理得的。
安穩的睡了個好覺,第二日起來幫著阿滿準備了早膳就趕去無棠院學戲了。下了戲課,子妤又找到茗月,想把昨日之事好生解釋一番,免得引起誤會。
今兒個茗月的氣色極好,穿了一身揚枝綠柳的襖子,襯托地粉臉愈發圓潤明朗。她听了子妤細說唐虞的真實意圖,憨笑道︰「娘昨兒個自責的不行,說得罪了恩人,若她知道唐師父是好心,定會高興的,我就知道唐師父並非那樣無情之人呢。不說這個,子妤,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見茗月眼神中透出光彩,子妤忙問︰「什麼好消息?」
神秘地一笑,拉了子妤來到角落處避開其他弟子,茗月低聲道︰「那鋪頭今兒個一早又來了。」
「什麼!」子妤一驚,以為那人又來尋事,可看茗月的樣兒又不像受了委屈,又說是好消息,頓時猜到了幾分︰「他是來賠禮道歉的吧?」
眨眨眼,濃密的睫毛撲閃著,茗月點頭︰「那鋪頭一早來,嚇得我娘以為他還不死心想來訛詐咱們,正準備拿了尿桶往他身上潑糞呢,誰知到他見狀趕緊求饒,從懷里掏出個錢袋子,抖落出來二十兩銀子,說是賠禮道歉來了。」
听得茗月一細說,想著那鋪頭吃虧的樣兒,子妤也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他這下可虧了,足足二十兩呢,夠你們鋪子一年的進項了吧?」
笑意更濃,茗月又道︰「豈止呢,他說這二十兩是賠禮錢,以後每個月還要給二兩銀子,當做給鋪子入股呢。賺了就給衙門擔兩擔豆腐,若虧了,則免了利息,你說,這樣的憋屈事兒他怎麼能願意啊,一張臉笑的跟個苦瓜似的,逗得我和娘都不知道該氣他還是笑他了。」
「有意思。」子妤估模著多半是諸葛不遜那小子的主意,不然那捕頭怎麼可能乖乖就範,想著或許諸葛不遜也沒自己想象中的那麼怪異,這個人情下次也得還了才行。
茗月又說等存夠了錢就把五兩銀子還給諸葛不遜,子妤點頭,讓她不用惦記在心,又說了會兒話才別過她回了沁園早做準備。無他,只因花夷從宮里回來,今日下午便要選出萬壽節演出的曲目和人選。
塞雁兒自打知道了金盞兒準備的唱段,心中有了底也沒前日里那麼著急了,慢慢用過兩碗清粥當做午膳,還歇息了小半個時辰,才起身來讓阿滿和子妤伺候她更衣裝扮。
這次扮的東施,塞雁兒故意將臉蛋上的紅暈加深,嘴唇涂白,只在當中點了個殷紅的小嘴兒,畫了個看起來就喜慶有趣兒的妝面。發飾卻故意弄得簡單了,只讓阿滿綰了個斜斜的墮馬髻,套上一張鴨青色的繡帕,別上兩支素釵即可。隨即換了一身細棉的油綠色素布衣裳,上面深深淺淺墜了些素白的梅花朵兒,單看這一身村婦打扮就有了幾分意思。
「走吧,你們也一並過去。」看著鏡中自己的扮相,塞雁兒相當滿意,手一招,讓阿滿和子妤跟上,三人同去了無棠院。
花夷此番從宮里回來,行色匆匆,連身上青藍色的宮服都未來得及褪去,神色顯得很嚴肅。畢竟這次萬壽節不比從前,乃是太後五十九的生辰,男做十,女做九,算起來可是六十大壽,絲毫馬虎不得。
此時他端坐高位,看著下首親徒弟子和幾個師傅,喝了口陳哥兒遞上的熱茶,取下頭上的裘皮帽子,這才開口,尖細的聲音透著股子疲憊道︰「十日之期已到,為師也從宮里趕回來了。你們幾個是花家班的頂梁柱子,有何本事都使出來吧,這可是太後她老人家五十九的壽辰,其中的利害關系不用為師多說。」
「師父,大師姐呢?」塞雁兒瞧了一圈兒,竟沒有看到金盞兒現身,不由得問道。而她此身打扮也是相當惹眼,扮作村婦卻明顯流露出兩分嬌弱媚態,讓人一見之下憐心甚起。
擺擺手,花夷對著愛徒終于露出一絲微笑︰「她昨夜偶感風寒,唐虞已經去幫她施針治療了,今兒個你們先來,她那邊為師會親自去一趟落園。」
「這怎麼行!」塞雁兒神色一凜,她可是要當著所有人好好勝過那個高不可攀的大師姐一次,忙道︰「師父偏心,只疼惜大師姐,就不疼惜雁兒了。」說著露出委屈的神色,朝著花夷撒嬌。
一旁立著的如錦卻有些看不下去了,冷冷一笑︰「四師姐何出此言,大師姐染了風寒,若是讓她來無棠院豈不是會過了病氣給咱們,師父這樣做才是完全之法。」
如錦公子今日一身清清朗朗的裝扮,看樣子便是要扮那範蠡才對,可他擅長的是青衣,若是轉唱小生恐怕勝算無多。無奈,太後喜歡拿出《浣衣記》是天下皆知的,若棄了這出本子不唱更加沒有機會。這也難怪他說話間有些懨懨的,恐怕對自己能爭贏金盞兒也沒什麼信心才轉而扮範蠡,只好順勢出點兒閑氣在塞雁兒身上。
另外幾個戲伶也隨聲附和著,塞雁兒只好歇了強逼金盞兒現身的心思,反正她已經篤定自己最大的對手便是大師姐,在場的幾個人,除了如錦她還有些顧忌之外,其余並不看在眼里。加上如錦的扮相顯然是放棄了唱女角,那就更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過病氣倒也不至于,就是有些輕咳罷了。」花夷顯然也是看著她一身裝扮頗有新意,不似尋常青衣或者花旦,趣味之外還有兩份別樣的風情,點頭道︰「好了,雁兒,既然你們的大師姐不在,就你先來吧。」
「還請師父指點。」
塞雁兒站出來一步,理了理服色,眼波流轉瞥了一眼其余各人,這才緩緩來到當中,捏下一個蘭花指,徐徐屈膝而臥那身段,那姿容,雖不是演的西施,卻勝過西施嬌媚百般。
仍舊是取自瀏陽河的優美小調兒,配上塞雁兒細媚婉轉的嗓音,真個將那「東施效顰」演繹的入木三分,刻畫入骨,又極迎了萬壽節的喜慶氛圍,當即便得了花夷首肯,仍未其余弟子的表演不用再看,只需前往落園瞧瞧首徒金盞兒的本事便可立分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