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里規矩大,除了主子其余人等一概只準步行,不許乘坐攆車。所以花家班上下都從攆子上下來了,由侍衛領著,花夷打頭,規矩安靜地前行著。
虧得能步行,一路走來,弟子們也四處打望著,那個新鮮勁兒就不必說了。只是宮里頭顯得極為靜謐,來來往往的宮女內侍均行色匆匆,只做事兒不說話,顯出不同于一般的緊張氣氛。
畢竟還有三日就是太後壽辰,宮里除了需要準備從一月初五開始接連七日的壽宴,還要將各色裝飾物品備齊,零零總總的事情都要趕在萬壽節之前將一切都弄得妥當。
入了內廷,侍衛將花家班交給了內務府派出的管事,此人姓馮,平時就專管宮里的戲曲雜藝等事務,四十來歲的年紀,說起話來尖聲細氣,花夷尊稱他為馮爺,兩人一路上交談甚為密切,應該很是相熟。
他看了看緊跟在花夷身後的金盞兒和塞雁兒,頗為滿意的點頭︰「我說花班主,只要你們戲班子里一日有這兩位姑娘在,其它戲班兒就別想超了去啊。」
「哪里哪里!」花夷自謙地拱手福禮,眼珠子一轉,探問道︰「听說佘家班的水仙兒這次唱主角兒,馮爺可曾听過唱的是哪一出?」說著手里悄悄塞了個拳頭大小的錢袋子過去。
著馮爺熟門熟路地笑納了花夷的「表示」,細小的眼楮眨了眨︰「說到底,這天下的戲班子哪個不知道太後喜歡哪一出?難道還敢不唱這個來討了壽星的歡心?」
兩個反問其實就是答案了,花夷笑著點點頭,又和那馮爺繼續套問其他的事兒。
車攆到了內廷的外圍就無法再繼續行進了,花夷讓四個跟隨的粗使婆子卸了攆子上的箱子到手扶板車上,由內侍幫忙推著,改為步行往里走。
打從跟著花夷進入宮門,子妤才發現,他們一直在邊緣行走,繞過了主宮城,並沒能真正看到內廷之中的繁華無度。饒是如此,這皇宮里的肅穆氣氛也讓眾人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只有金盞兒和塞雁兒還有跟在花夷身後的唐虞神色如常,想來是經常入宮的緣故。
最後,馮內侍帶著一行人來到了專供萬壽節演出各家戲班落腳的一處宮殿,門口已經停了不少的攆車。
此殿名為「常樂」,空高肅穆中顯得有些古舊破陋,但絲毫掩飾不住甚為皇城宮門一員的雄偉大氣,磅礡厚重。听說此宮曾是一位前朝不受待見的妃嬪所住,遠離主宮,確實可憐清冷。後來那位妃嬪去世,此殿也就廢止了,讓內務府撥了做臨時處所,供進宮演出的藝伶們暫居。
此殿正好分了東南西北四個跨院,當中的主殿花廳和前後極開闊的內廷院子,只稀疏地生了幾棵古樹,參天的綠意在冬日里也絲毫沒有被打壓下去。樹下頭的野草也長得旺盛,簇高簇高的依著牆頭。
院子已經住下了一些雜藝伶人,不多,大概有二三十個,另外佘家班和陳家班也陸續來了,均和花夷打了個照面,大家寒暄幾句並各自退下。
花家班被安排在正北的院子,後面連了個雜院兒,正好可以堆放道具箱子和燒水烹茶什麼的。這方小院兒尚算開闊,圍著個天井,四周有整八間廂房和兩間暖閣,花夷、唐虞、金盞兒、塞雁兒、如錦公子、文正各自佔了一間,阿滿和子妤緊挨著塞雁兒住了一間,紅衫兒和隨行的青歌兒一間,止卿和子紓一間,剩下的四個粗使婆子正好擠了在最後一間。這樣安頓下花家班十來口人倒也不顯得擁擠。
等拾掇好要連住三日的屋子,天也才完全的通透大亮。大家就著剛燒開的熱水合著窩窩頭又吃了一頓早飯果月復之後,花夷才又召集眾人聚在他的屋子,開始安排著幾日的事情。
這三日的重心就是得讓金盞兒和塞雁兒再仔細磨合磨合,務必到了正式登台的時候確保不會出什麼紕漏。另外,花夷督促如錦和文正兩個把新戲學會,練會,以備不時之需。另外安排紅衫兒等幾個隨行的低階弟子每日該怎麼練功還是抽出時間來繼續。剩下的其余人等則要負責伺候各人的茶水,涮洗衣物等等。至于唐虞,則讓他全權負責各項事務,因為花夷得趁這個機會在宮里奔走,該拉攏的關系一個也不能漏掉。
眼看著天色還早,花夷安排好了便讓大家回屋各自休息睡個回籠覺,整頓車馬勞累。
阿滿帶著花子妤進了屋子,看著那雕花的紅漆櫃子,步拔大床,還有當中嵌了一整塊花白大理石的八仙桌,咂咂嘴︰「听說這常樂宮早年廢棄,所以專門拿來安置臨時進宮演出的藝伶。可看看這些家俱把式,那一樣擺在外頭會差了?就是這把半舊的小凳子,也是花梨木造的,得值二兩銀子呢!」
子妤倒對這屋子沒什麼感覺,只看了看桌上放置的小火爐和青瓷茶具覺得很有兩分清雅。推開窗戶,瞧著紅牆之上露出的一片天空和半支樹丫,總覺得有些憋悶。
看來,這趟入宮之行現在並非自己所想的那樣,不過是被關在這個常樂宮的一角罷了,哪里有什麼機會增長見識看稀奇,還不如在花家班里的時候那般自由。
或許看出了子妤的想法,阿滿放下疊好的衣被等物,替她斟了杯熱茶遞過去︰「喏,拿去,你不是最喜歡喝茶麼,這宮里備的茶可香了,可不是你那止卿師兄的碎茶末兒能相比的呢。」
接過茶盞,果然是葉片舒展完整的茶葉,懶懶地漂浮在杯底,湯色黃綠,沒有一絲碎葉飄上來,惹得子妤釋然一笑︰「也是,這宮里頭的東西就是不一樣。可是,阿滿姐你說讓我跟來開眼,長見識,若都被關在這常樂宮里,恐怕也沒什麼好學的吧。」
「笨!」伸出指頭戳了戳子妤的眉心,阿滿也自顧斟了杯茶,飲下一口,神色無不陶醉的說︰「也就這三日咱們全呆在這兒,等到初五那天,可都要跟著去紫宸殿候著,到時候,什麼世面也都見了。」
「果真?」子妤終于來了一絲興致,眉目放光地問。
得意地點點頭,阿滿伸出五根指頭一一算來︰「至少咱們得隨著四師姐去伺候左右,這妝面,戲服,吃食,茶水,哪一樣能假于人手!咱們自然要寸步不離的。」
子妤這下可放心,想到止卿和弟弟,又問︰「那止卿他們呢?也能去嗎?」。
阿滿也湊到窗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頭笑笑︰「你以為班主干嘛找這些個小弟子跟來?自然是要從小就培養他們。這培養嘛,見見世面,免得以後登台怯場則是最重要的,那當然得跟去啦!」
「原來如此。」子妤才明白了為什麼連紅衫兒都會一並入宮,原來是因為花夷要從小讓他們習慣這樣的大場面。看來子紓也頗受器重,能與紅衫兒止卿這些一流的低階弟子一並讓花夷入眼,已是不易。
阿滿鋪了床,向著子妤招手︰「行了,早上起的太早,大家都睡回籠覺去了,咱們也休息休息,等會兒午膳的時候還有好些準備工作要做呢。」
子妤卻有些睡不著,打開門︰「阿滿姐,你休息,我去找止卿和弟弟說會兒話。」說著悄悄關了門,往隔壁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