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班對于戲伶等級有著嚴苛的規定。
除了每兩年一次的考評可以晉升之外。除非為戲班掙了重要的好處或者臉面可以破格提升,否則,是不可能一躍而成三等以上戲伶的。
這好處或者臉面也是分了類的,其中之一就是前院戲台的打賞。若一年里能超過一千兩,就直接晉級,不用等待考評。還有就是得了貴人的青眼,在外出堂會中壓過了其他戲班子,也算作立功之賞,獲得班主準許後可直接晉級。
五年里通過兩次考評,青歌兒早已是二等戲伶。
但戲班規矩,三等以上的戲伶不設考評,要想晉級就只能看打賞的數額和為戲班立功的多少。不過到了這份兒上,要升上去一等雖說有些難,卻也並非不可能。因為到了三等以上,就可以在前頭戲園子的包廂中唱堂會,接觸達官貴人的機會比平時多了比之一點半點,要立功得賞也容易些。青歌兒也是新晉弟子里最有望擢升為一等戲伶的人物。
像當初的四大戲伶,均是十五六歲就升為了二等戲伶,不到兩年時間又升了一等戲伶。撇開唱功身段不說,這打賞豐厚和宮里貴人們的喜歡就足夠讓他們穩坐花家班台柱子的位置了。
紅衫兒在戲班因為是花夷的親徒,如今也早已是三等戲伶。
說起來還是兩年前。有一次諸葛右相家中堂會,紅衫兒得了諸葛老夫人的喜歡,讓佘家班受了冷落,回頭花夷就給她從五等提了四等。那次一並提上來的還有止卿和子紓,因為他們也參加了右相府的演出,並且這兩人跟的師父一個是唐虞,一個是四大戲伶朝元,頗受花夷照顧,從六等提到了五等。
今年又過了一次考評,如今新晉弟子中除了青歌兒,就數紅衫兒,止卿,還有子紓晉升最快,已是四等,四人年紀也均是十六七歲,差別不大。雖然離得三等還有一段距離,比之當年的四大戲伶要大了幾歲,但總算是模到了邊兒,好過茗月那幾個當初一並升為八等弟子的幾個師兄弟師兄妹,要風光了不少。
花子妤因為婢女身份,從未參加過考評,但她的弟弟如今也是四等戲伶,情同兄妹的止卿也是新晉弟子中的翹楚,小生一角扮相絕妙, 綸若翩,除卻步蟾師兄,他當屬戲班第一人。有了這兩人做後盾。加上又是四大戲伶身邊的人,戲班上下對其也是恭敬理順,小戲伶們見了都會喚聲「子妤姐」。
即便是青歌兒紅衫兒等人,見了也是要頷首主動招呼的。
無棠院的戲課只對五等以下的弟子開放,子妤得了空總是每日去听,五年下來也學了不少的東西,加上平時自個兒勤學苦練,雖然未曾參與考評,但唐虞曾說過,她一口清婉的唱腔也算是不俗。若選戲得當,扮相合適,也是能和一眾四五等戲伶們一爭的。
有了唐虞的這句話,才讓子妤心中久久念著一件事兒,那就是真正的上台演出一次,讓台下觀眾的反應來證明自己是否有成為青衣旦的能力。
若不是湖邊賽馬得了這個機會,子妤想想還真是無望的。既然機會來了,自己也要認真把握才是,決不能輕易放棄,否則,這一輩子姐弟倆恐怕都會和「大青衣」這三個字無緣的
大清早,子妤估模著唐虞已經起身。便收拾了繡藍里的荷包,先把送給止卿的拿去了後院。
五等以上的戲伶都住在三進的院子,中間有個小花園,分了兩個跨院兒。男弟子住左院,女弟子住右院,無論是白日還是夜里都有婆子們守著,免得這些成年弟子們亂了規矩就不好了。
看到子妤打早就過來,熟悉的婆子趕忙招呼著,以為她去找子紓,也沒問什麼,直接放了過去左院。
此時院子里稀稀疏疏已經有些弟子起了身,好幾個還打了赤膊兒在練功,羞得子妤趕緊埋頭就沿著廊下匆匆而去,正好止卿和子紓住一個屋子,其他人瞧見了也不會說什麼。
直接敲開了止卿的屋門,子妤進的屋里就是一陣忙活。
子紓懶散,止卿淡泊,兩個男子住一個屋里當然得有些雜亂,子妤每次來都是放下東西就開始動手收拾,先把兩人換下的衫子袍子一類找來布兜裝好,準備等會兒出去的時候先泡上,空了回來替他們倆洗干淨。
這件事兒倒叫這左院兒的弟子們好生羨慕,有個女子幫忙打掃和洗衣,又時常捎帶些吃食,簡直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事兒。但因為子紓有個雙胞胎姐姐,這些事兒卻也稀松平常了。只是止卿有些不好意思,經常主動先把換下的衣裳洗了,免得子妤多操心。
想著早些去南院見唐虞,子妤也沒有留下陪子紓他們兩人用早膳。只掏出一只荷包遞給止卿,說是前日里說好的謝禮。
止卿打開來看著,溫和地笑著說了句「多謝」,也沒耽擱就當著子妤的面掛在了腰上,將原先子妤送的那個香囊取下來放好。
看在眼里,子紓一人偷笑,也沒像小的時候那樣鬧騰,賴著也要姐姐給做一個,只說筋骨癢了,自個兒跑出去練功了。好像是有意讓姐姐和止卿單獨相處說話似的。
知道子妤等會兒就要去求唐虞,止卿為其斟上一杯茶,關切地問︰「其實也不用緊張,唐師父的性子你我均是了解的,他先前並未嚴拒,那就說明定有幾分希望。而且班主極為倚仗和器重唐師父,所不至于對他所說言听計從,但肯定要斟酌兩分。況且你平素里也幫著戲班做了不少的事兒,這次就算給你一個機會也是合情合理的,想來其余弟子也敢非議什麼。」
點頭,子妤粉唇微抿,知道止卿勸自己也是想她不用太過憂心,沖其莞爾道︰「其實我也明白這些道理,可唐師父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雖然對你我都溫和愛護,可涉及戲班的公事兒,他想來分明的很。其余弟子都挺怕他,就是因為他素來處事嚴明。以前從未偏袒私護過你,對我們姐弟也是如此。這次求他答應讓我參加比試,算起來始終是越了戲班規矩,和先前他所答應讓我登台一次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兒了,所以」
說著說著,子妤眉頭鎖地更緊了,看的止卿不忍,上前一步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柔聲道︰「若是唐師父不答應,等會兒我和子紓也過去求他。咱們三個就算是跪在院兒,也一定讓他點頭。如此毅力誠心,定能打動他,打動班主的。」
感激地看了看止卿,子妤終于表情輕松了半分︰「我可不敢讓止卿陪我跪著,怕是那些個女弟子們都會朝我扔爛菜葉子呢。」
「咳咳」止卿臉色變得有些尷尬,每次子妤拿這些事兒來打趣兒自己,都讓他覺得有些好笑並無奈,也不解釋什麼,反著取笑道︰「你曉得尋我開心,那應該也算放松了吧。你快去吧,這時候唐師父應該在小竹林那邊,正好也沒人打攪。」
捂嘴淺笑,不再多說,子妤收拾了東西,別過止卿出了左院,這才有些忐忑地去往一進的南院
師父們已經去了無棠院授課,一般這個時候唐虞都會去紫竹小亭那邊練練竹蕭,順帶琢磨戲文,準備也像佘家班那樣,寫一出新戲來給戲伶們唱。
子妤繞到後廚房,備了幾樣點心還有一壺香茗,又不放心地模了模揣在懷中的荷包,咬著牙給自己打了氣,這才提著裙角,踩在被露水沾濕了的青石小路上,去往了那方僻靜幽趣的紫竹林。
還未得近,老遠就听見一陣陣悠揚樂音從小院圍牆後飄然傳出,絲絲縷縷,猶若雲霞繞身不散,玉水流淌入心,知道定是唐虞已經在那兒了,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粉牆青瓦,雖有些斑駁,襯著這方紫竹小林和陋陋池塘,倒將此處勾勒的有些別俱野趣。幽靜安寄。
一眼就看到了竹亭上一身青袍的唐虞,此刻正把蕭吹奏,從側影就能看出他眉頭舒展,眼神遙遙凝望著遠處。風動,衣袂翩翩而揚,好似這林中幻化而成的竹仙。簫聲繚繞,卻謹守在這一方小小天地,偶爾透過牆頭泄露出去,也只是飄渺樂音讓人不得實聞。只有走進這竹林,才能真正感受到他曲中的逸遠深闊,悠長綿延。
不忍打擾到唐虞,子妤小心地,輕手輕腳地移步過去。將手中提籃輕放,掏出一張繡帕鋪在亭邊的石墩兒上,就此坐下。
頭頂是春日暖陽灑灑而下,耳邊聞得簫聲如醉,眼前又是一潭綠汪汪的碧水,總覺心癢癢。瞧著唐虞並未發現自己,干脆月兌去繡鞋布襪,露出一雙玉瑩光潔的金蓮,輕輕沁入水中。那種微涼**的感覺,讓她忍不住「嚶嚀」一聲溢出唇邊,怕擾了唐虞,又趕緊捂住了粉唇。
其實背對子妤的唐虞早已發現身後有異,但他知道是誰來了,只繼續吹奏這一曲《送風》,並未停下。此時听到一聲悶悶嬌呼,他也沒了繼續**的興致,收了曲,轉眼過去便看到一幅少女果足戲水的清妙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