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一夜避耳目
三日後,花家班要在前院戲台讓弟子們打擂的事情不脛而走。早已傳遍了京城。
人人紛紛猜測花夷此舉到底是為何。若是為了給貴妃壽辰獻演,大可不必公開打擂,這樣會讓佘家班和陳家班兩個對手知道他們的所有情況,白白失了先機。若只是想借此機會給花家班抬抬人氣,那也毫無必要,因為在京城梨園圈兒里,花家班還是當仍不讓的龍頭老大,不曾輸給過佘家班半分。
花夷到底怎麼想?此行的真實目的為何?
市井百姓的談猜測中也無形地為這次花家班打擂比試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特別是到時候到場觀看的只能是花家班五年以上的老主顧,還有送了邀請帖的京城達官貴人們,普通看官兒想要一窺,恐怕是絕無可能,愈發的讓城中百姓對這三日後的比試格外關注起來。
還剩下三天時間才是正式比試,戲班後院里參加了打擂的戲伶弟子們卻絲毫沒有懈怠。除了一早起來吊嗓練功,更是讓後廚房加緊熬制水梨花蜜湯來潤著喉嚨,三天里一點兒油鹽也不進,只吃用清爽菜粥和一些松軟糕點,怕誤了嗓子。
子妤倒沒那麼多講究,本來也沒有錢買來水梨和花蜜交給後廚房幫忙熬湯。只按照平時的作息時間,早晨幫著阿滿做沁園里的活兒,下午練功,傍晚再去唐虞處制百花蜜丸。吃的東西也全和平素一模一樣。只是阿滿替她著急,花了些銅錢找後廚房偶爾要了些剩下的湯水替她保著嗓子。
入夜,按照唐虞的吩咐,子妤沐浴過後便換上一身輕松的衫子去往南院小屋,在那里和子紓還有止卿一並練習《木蘭從軍》這出新戲,得務必趕到比試前夕熟練磨合。
唐虞此舉其實是瞞過了花夷的,所以讓三人切莫對外聲張,只讓他們用過晚膳尋個理由悄悄過來便罷。
當初花夷對飾演花木蘭一角的弟子很是猶豫,唐虞也沒有直接講出自己心目中花木蘭的不二人選就是花子妤。雖然此角色性格很大程度上借鑒了子妤的特性,但唐虞可不敢在什麼憑借都沒有的情況下直接提議讓子妤來扮演。畢竟花夷手下還有幾個親傳弟子,青歌兒和紅衫兒都是翹楚,要一試,未必不能蓋過子妤。
可唐虞心目中的花木蘭角色就是花子妤,再加上此戲乃是自己的心血之作,想要挑選誰來扮演,這點主兒還是想自己作了。況且考慮著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花子妤應該能憑借苦練獲得一些先機,即便花夷不悅,也不會當即翻臉另覓人選。
其實唐虞極少有這樣思前想後的顧慮時候,在花家班,他從來都是一個特殊存在。從十七歲起,他就被花夷重用,越過一眾二三十歲的師父們,成為了戲班的二當家。花夷對他是十二萬分的放心,無論大小事宜皆交辦與他,也對他的提議幾乎是言听計從。唐虞也明白,花夷這是在培養他做將來的花家班班主。否則,絕不會如此相待。
但當初來到京城,他只為學戲,只想把有限的精力放在曲藝之途,免得呆在家族之中倍感壓力。經歷當年的風波,他本該離開,可花夷對自己有伯樂之恩,幾年來待他猶如親徒,更是信任不疑,他唐虞並非白眼狼,自不會說走就走。
可將來呢?他真的會選擇一直留在戲班麼?
唐虞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三十歲之前,族中不會將其召回,自己也還有六七年的時間可以仔細思考將來。而花夷並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留任為班主的意思,自然不敢輕易怠慢惹得他拂袖離開。
有了這些依仗,唐虞對自己的決定也有了幾分信心。只要子妤不讓自己失望,花夷就算略有不悅,也不會和他翻臉。但練習新戲之事還是不能泄露出去,否則就算花夷不問,紅衫兒那性子要是知道了也會大鬧一番。花夷肯定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這邊自己理虧,少不得要將角色公布出來讓戲伶競爭,這樣對于子妤來說定非好事。
這廂,子紓和止卿都不知道唐虞心中所想,只曉得新戲練習之事得暗中進行,免得提前泄露之後招來什麼麻煩。但子妤卻不一樣,她每每看著唐虞略蹙眉頭的樣子,就知道此事並不簡單。
這一夜,四人照舊聚在小竹園里,此處僻靜,又是唐虞的半個私人領地,平素即便是花夷也不會輕易前來打攪,更別說其余師父和弟子們,所以在此排練新戲倒也極為合適。
今夜排的一出武戲,子妤扮作的木蘭初到軍營,一身功夫倒也讓戰士們側目,不敢譏諷嘲笑她面白如玉,猶若女子。子紓則扮作的將軍巡視軍營,讓子妤扮作的花木蘭和止卿扮作的韓士祺來一場比試。
這場戲沒有一句唱詞,考的是戲伶的眉眼神態和身段動作。特別是花木蘭一角,面對絲毫不知內情的未婚夫,既不能傷了他,又不能露出自己是女兒身的端疑,還要打地精彩免得使場面拖沓這一招一式,就要講究無比了。
虧得有子紓這個武生行當的俊才在此,琢磨了唐虞的意思後,他便認真替兩人琢磨出一套動作來。特別是給姐姐的,柔中帶剛。陰陽並濟,華麗的打斗動作之下又不失女子的窈窕之魅,這才能讓看客們極覺得有趣,又覺得養眼,不至于真把花木蘭想為男子。
至于止卿的動作就簡單許多,幾個招式記牢了,來往之間英氣勃發,倒也有兩分軍中男兒的颯爽之威。
一開始還挺順利,子妤畢竟身量高,揮舞著一柄臂長的短劍倒也顯得伶俐輕盈,游刃有余。可偏偏因為身高的緣故,她和止卿有一個挽手相較後被對方劈過身側而斜斜倒下,最後由止卿伸手一攬將其腰際摟住的動作,這卻有些難了,好幾次都卡在了此處,極為不順!
「呼哧」地深呼吸幾口氣,子妤有些著急,看了看一旁深思不語的唐虞,探問道︰「唐師父,是否讓子紓改一改這個動作,我和止卿高度只差了半個頭,這樣一側腰,他只能攬到我的背。顯得不倫不類,一點兒美態也沒有。」
話雖如此,但幾人心里都明白,動作並非表面那樣簡單,還真的非要不可。因為花木蘭和韓士祺之間的敏感關系是整出戲的主線,這次軍中比試,花木蘭一點兒也沒相讓,就是不想對方發現自己便是他未婚妻的身份。奈何韓士祺始終技高一籌,招招狠逼,氣的花木蘭才一失神險些跌落當場出丑。
韓士祺自然不會真和戰友死拼,當即便伸手一攬想為其解圍。可這腰肢如柳的觸感,靠近之後眼前人兒的細膩肌膚和耳垂上不易察覺的耳洞,都讓韓士祺起了疑心,這才好延續下一幕的戲份。
神妙于動作相結合,兩人要演出以上的意境,讓台下看客也深入其中的領悟到韓士祺突然發現臂彎中的戰友竟是女子時,這出戲里的高潮才會隨之出現,大家也才會有繼續看下去,想要知道下文的迫切心思。
環環相扣,引人入勝,正是一出好戲的重要因素。若是子妤和止卿無法完成這一幕,少不得被花夷點破,到時候直接換人來演花木蘭,唐虞自己也沒有任何借口了。
想到此,唐虞抬眼,表情嚴肅地看了看三人,開口道︰「子紓,止卿,你們下退下,自己回屋里先各自練習琢磨唱段。子妤你留下,得幫你過了這一關,不然,整出戲無法完美,你也沒有資格再演花木蘭一角。」
子紓听得心驚,正想出口相幫,止卿卻伸手一攬,搖搖頭,拉了他向唐虞告辭後匆匆離開了小竹林。
憋著一口氣被止卿拉回院子,子紓關上門就怒氣沖沖地甩開手︰「為什麼阻我,若是家姐不能參演這戲,我也不想演啦!」
止卿搖搖頭,也不理會子紓的氣惱,徐徐斟了被熱茶,才緩緩開口解釋︰「你以為唐師父為什麼遣了咱們離開?」
子紓氣呼呼的,也灌下一大杯茶,這才抹了抹嘴,「為什麼?」
悠閑地飲著杯中茶液。止卿笑道︰「唐師父親自挑選的人,就算子妤氣餒,他也不會輕易就這樣放棄。相信我,明晚練習之時,子妤應該就能做好那個下腰的動作了。只是」說到此,止卿免不了有些擔憂的口氣︰「不知道唐師父會怎麼訓練子妤,想來應該極為辛苦才是。」
「我家姐可不怕苦的。」听了止卿這麼一分析,子紓才松了口氣,拍拍胸口︰「她性子堅韌,這也是唐師父為什麼挑了她來飾演花木蘭的原因。若換了紅衫兒和青歌兒師姐那等嬌滴滴的女子,這武戲一關可不是輕易那麼好過的。」
「既然你都知道,那就放心吧。」止卿說著起身來,拿出抄寫好的戲文稿紙鋪在桌上︰「與其擔心子妤,不如咱們好生練習,再過兩日就要比試,唐師父怎麼也不會臨時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