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涼薄,一絲微風掠過。吹起了林中竹葉「沙沙」作響。
子妤臉上表情有些無奈,看了看一言不發的唐虞,只好怯怯地主動開口︰「唐師父,到底是改,還是不改這動作?」
提步來到小亭之中,唐虞端端而坐,看著前頭立在林中的子妤,月光勾勒之下臉上的表情分明是有些露怯,也沒立即回答她,只是斟了杯茶,輕啜一口才道︰「在你看來,這一幕對于整出戲來說,到底是什麼作用?」
想也不想,子妤起唇便答︰「自然是承前啟後的作用。花木蘭和韓士祺比試較量,終于讓對方產生了疑惑,認為花木蘭有可能是女兒身,所以下一場才會‘三試木蘭’的戲出來。若無這場作為鋪敘,後面一場,看官們也會覺得無緣無故,站不住腳。」
「那這場戲最重要的是什麼?」唐虞又問。
「最重要的」子妤接口,頓了頓,輕聲答道︰「此段並無唱詞。考驗的是戲伶身段功夫,除此之外,還有眼神和表演的功夫。若不能達意,一樣會使得看官們一頭霧水。所以看似簡單,其實整出戲的關鍵還是在此。」
終于滿意地點頭,唐虞勾起唇角,心下對子妤能如此認真揣摩戲文很是寬慰,這才放緩了語氣,朗聲再問︰「所以說,若要改了這個動作,你覺得可合適?」
「這」子妤一時語塞,想了想,隨即玉額輕擺︰「花木蘭和韓士祺若沒有近距離的接觸,自然無法發現端疑。而這個攬腰動作的確也是最合適的,既能讓韓士祺看清花木蘭的面容,也能讓韓士祺對花木蘭女兒身段有真實的觸感」說到此,子妤也知道此關不過,恐怕自己也就沒什麼臉面再演花木蘭一角了,當即沖唐虞央求道︰「求唐師父指點弟子!」
起身,唐虞一邊邁步往子妤這邊走來,一邊問︰「你是否認為身量太高,所以止卿難以攬住你的腰際?」
「我」子妤正想回答,可這本是明擺著的問題,對方為何故意有此一問,頓時有些明白了幾分︰「難道是因為我下腰不夠?」
說著,子妤也不等唐虞回答,素手一揚。仰面就往後擺出了下腰的動作,輕而易舉地將手倒舉觸地後才翻身而起,連氣都沒喘上一口。
這時唐虞已經來到她身邊,伸出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比劃著︰「若是你能再下腰三寸,身高便不是問題了。」
「三寸?」子妤愣了愣。
「你可知道戲班里下腰最低的是誰?」唐虞也不理會她的驚異,反問之後見其眸中疑惑,自顧答道︰「是金盞兒,她能下腰到離地三十寸。」
睜大了眼楮,捂住嘴,子妤這才明白為何金盞兒能成為戲班里的頂梁柱。下腰只離地三十寸,不過是比小臂長一些的距離,這樣的腰身功夫堪堪讓人佩服。看來自己努力還不夠呢,頓時眸中透出一絲堅毅的神色來。
唐虞見她有了主意,也不耽擱︰「來吧,趁著今夜,我幫你練好這個下腰的動作。」說罷,靠近了一步站在子妤的身側,伸出一臂橫在子妤的後背︰「只比以前低三寸即可,有我在一旁護住你,不用害怕。」
有唐虞在身邊。子妤自然不用怕,也沒耽擱,深吸了口氣,左手覆在上月復,右手一揚,仰頭便往後徐徐傾仰。
下到先前的位置,子妤的右手已經觸到了地面,可仍舊感覺不到唐虞的手臂,眨眨眼,看了看上頭︰「唐師父,我現在開始繼續下去,你幫著看看何時才夠。」說著,一咬牙,準備強行下壓身子。
「小心,要調整呼吸,別憋氣,不然一泄氣準得摔。」唐虞輕聲指點著,不由得又靠近了一步。
仰頭而下,夜空中的月光倒是皎潔清亮,正好唐虞低首擋住了光亮,讓子妤瞧不清他的臉色,但听見其朗潤如玉的聲音響起,心里頭也踏實了許多,便依言開始調整呼吸將腰際繼續下壓。
不過才下了一寸左右,子妤已經覺得小腿處傳來一陣酸麻感,看來平時練習並未太過注重下腰的高度,這時候想要突破極限,恐怕並非想象當中那樣容易。
唐虞側眼看了看子妤的高度,還是不夠。又道︰「再下一寸,有我護住,不需要顧及什麼。」
保持著如此姿勢,子妤的腰際也泛起了麻木感,胸口一沉,知道自己若不豁出去肯定沒法再下去一寸,只好放棄對呼吸的把握,粉唇一閉,準備憋住一口氣往下壓。
眼看子妤臉色有些泛紅,胸口原本的起伏趨勢也驟然停止了下來,唐虞眉頭一蹙,知道她這是在憋氣下腰,知道其隨時有可能摔倒,趕忙手臂一緊。
果然,子妤這一憋氣,身上的酸麻感瞬間就充斥到了全身上下,感到腿上的勁兒突然一瀉,隨即腰上也沒了知覺,趕緊將兩手向上一伸,按平時練功的慣例,雙手一把環住了唐虞的後勁處,只靠兩手力量掛在了唐虞的身前。
唐虞一手攬住子妤的腰肢,被其撲地滿懷。頓時一股夾雜著淡淡桂花味道的少女體香鑽入鼻息之間,掌中透過薄薄衫子,也觸到了子妤微溫的肌膚,頓覺一道悶雷在腦中「哄然」炸響,四肢仿佛僵硬了一般,霎時便失去了控制,只想收緊手臂,將胸前的人兒攬得更緊。
只呼吸間,子妤已經靠著支撐在唐虞的身前站好,也恢復了幾分力氣。發現自己竟雙手死死摟住唐虞的後勁處,眼前就是他起伏的胸膛。仿佛能听見其中「噗通」直響的心跳,頓時驚覺過來,羞得俏臉「刷」一下紅了大片,不由得呼吸加速,剛剛回到身上的力氣又消去了一大半,只覺酥麻難忍,無以自制。
本來,戲班弟子從小練功,下腰時都有師父或其他師兄弟師姐妹在旁邊看護。若支撐不住,反手將身邊的保護人環住就好,這樣也免于後背著地摔個結實。但今夜,陪在子妤身邊的可不是阿滿姐,也不是隨便一個師兄妹,而是唐虞!
兩人這樣「相擁相依」的動作,乍看之下竟如男女親熱一般,實在曖昧至極。
懷中人兒的嬌軟無力,鼻息間似有若無的股少女馨香,唐虞呆住片刻之後終于不再身子僵硬,反而心防失守,一種前所未有的莫名感覺襲來,好像很陌生,卻又很舒服,仿佛一股泊泊熱流經由子妤身上傳導而來,讓自己心底生出一絲不舍。似乎一旦放開此她,心中好不容易被填滿的地方就會再次空出來,空虛無寂,再難找回。
身為花家班的師父,唐虞這幾年來也偶爾替女弟子做過下腰的看護,比如紅衫兒和茗月。當然,也遇到過今夜的此種情形,將弟子腰身攔住免得其摔倒。可為何面對著花子妤,偏會生出一種想要將其緊擁不放的念頭呢?
這個念頭一閃而出,還是讓唐虞突然間心神一震。
打小看著子妤長大,從十歲稚女到現在的二八少女,就算不是自己的弟子,沒有師徒的名分,兩人卻有著難以磨滅的師徒之實。如師如父。自己怎能對其生出如此褻瀆的想法來?
正當唐虞逐漸恢復清明之時,子妤也細不可查地微微「嚶嚀」一聲,先于唐虞回神過來,縴手頂住對方的胸膛退開兩步︰「對不起,唐師父,我太笨,一時腳下發軟所以才」
「嗯,咳」
唐虞只好用咳嗽來掩飾自己先前的失態,側眼不願再看子妤,只望向水塘邊,壓底嗓音道︰「沒關系,練習下腰這種事可定會經常遇到。今夜太晚了,明天一早你找阿滿幫你做看護,爭取再次練習時可多下腰三寸。」
巴不得唐虞讓自己離開,子妤粉唇輕咬,自知臉上的紅霞定未消退,還好頭頂月光不似先前那般清透明亮,暗自祈禱著唐虞最好不要看出自己的窘態,匆匆福了一禮,轉身提起裙角就快步離開了小竹林。
隨著懷中人兒的主動離開,唐虞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感到心底泛起了點點空虛,好像有某種東西被人抽走了,又好像一顆被播撒下去的種子漸漸破開心防,隨時隨地有可能萌芽成長。
望著竹林中獨自的人影,一陣風過,青袍微揚,唐虞只想讓腦子靜一靜,並未急著離開。提步回到亭中石凳上坐下,灌了一口冷茶,這才覺得心中原先那種莫名的微熱總算漸漸消失了。
低首,看著掌心,上面似乎任然留有子妤肌膚的溫熱,鼻息間也仿佛淡淡縈繞著殘存的少女體香,此時神智已然清明沉靜,卻抵擋不住一股難以言喻的莫名情愫在心底生根。細細想來,因為看著她長大,自己確實從未把對方當做女人看待,可掐指一算,子妤今年十六,他也不過才二十三歲罷了,連半個叔叔的歲數都挨不著邊兒。
看著子妤,有時候覺得她和兒時一般無二,聰慧機靈,笑意嫣然。可今夜才讓唐虞猛然感覺到,她已然長大了,成為了一個可以讓男子動心的美麗女人。
而且戲班里大家對待子妤的態度,唐虞還是知道一二的。因為身量高,身段自然比一般女弟子窈窕有致,翩翩而來,許多年輕男弟子的眼神總會流連在她的背影上。雖然面容不比戲班里的幾個戲娘嫵媚出挑,可子妤清靈雋秀的眉眼,嫻雅恬淡的氣度,卻也沒有幾個女弟子比得上。
雖不是其師,但在花家班,輩分卻是不容混淆的。子妤並非普通戲伶,但只要在戲班一日,就是花家班的弟子。無論是不是師徒也好,若唐虞和子妤發生感情,那就是**!
這和阿滿于鐘大福的情況並不一樣。阿滿名義上是弟子,卻從未真正上台演出,嫁給鐘大福也是順理成章。但子妤卻不同,若她一直不上台,只伺候塞雁兒做她的婢女,或許她和唐虞還有可能
想到這一層,唐虞只好無奈地搖搖頭,一抹苦笑溢在唇邊,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胡思亂想到這一步,實在荒唐和突兀。
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似乎想借由這個動作將胸中臆想給完全抹去,唐虞提步緩緩而行,漸漸走出了紫竹小林。隨之而起的,還有一陣突如其來的夜風,使得林中發出「沙沙」響聲,回蕩在夜里,格外分明,卻又顯得含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