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院的一角,秋日零落的翠竹已經抽出滿滿葉芽。枝干也長得齊人高了,將唐虞的小屋圍起來,使得此處鬧中取靜一般,隔絕了漸漸到來的初夏之氣。
將飯菜擺在小石桌上,雖然只有兩三樣普通的菜式,花家姐弟和止卿三人卻吃的很高興。不過談及第二日就要舉行的擂台比試,除了子紓之外,子妤和止卿都流露出了一絲緊張。
「怕什麼,只要咱們仨捆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別說是打擂比試了,就算是闖那刀山火海我都不怕。」子紓一邊刨飯,一邊含含糊糊地說出了這番豪言壯語,只是幾顆飯里隨之飛灑出來,正好落在止卿的手背上,讓他端正的臉色也露出了幾分苦笑,翻了翻白眼。
「食不言,寢不語,我記得大小就教你。」子妤狠狠瞪了自家胞弟一眼,趕忙從懷中掏出絹帕替止卿擦拭手背上的飯粒。
「無妨,這些年來和子紓常常一起用飯。習慣了。」止卿搖搖頭,接過子妤手上的絹帕,自顧輕輕拭了拭。
見他一番動作輕緩優雅,毫不厭惡氣惱,子妤不住嘆氣︰「子紓,你天天跟在止卿哥背後,怎麼就沒學到人家半分氣質呢?」
正好吃完一大碗白飯,子紓又順手拿起個饅頭啃,繼續含含糊糊地道︰「止卿哥扮小生,自是風流倜儻。我可是扮武生的,那麼斯文干什麼!」
一個「爆栗子」給敲在子紓的腦袋瓜子上,子妤好氣沒好笑地道︰「按你的道理,那人家朝元師兄怎麼不像你這樣?一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樣子。平素里在薄鳶郡主和遜兒面前你倒是裝的好,怎麼一下來就啥都不管了,羞死人了。」
這下子紓委屈了,吃剩下的半個大饅頭一口氣塞了進去,三下五除二地吞了,喘上兩口氣,故作可憐地道︰「昨兒夜里被止卿哥逼著練習新戲,幾乎一宿沒睡呢。好不容易吃頓飯,又被你數落個不停,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眼看五大三粗的花子紓又要來那一套「撒嬌殺手 」,嚇得止卿趕緊一把拿起個饅頭塞住他的嘴︰「罷了罷了,怕了你行了吧。這頓好好吃,昨天確實是幸苦了。」說完,又對這子妤示意︰「子紓等下和我們對了戲還得去瑯園找朝元師兄再替他磨合一遍武戲,咱們也快些用飯。好多勻出些時間來練習。」
點點頭,子妤伸手夾了一筷子小炒肉到子紓的碗里,沒了先前的彪悍模樣,柔聲道︰「別只顧著啃饅頭,得多吃些肉才長的好。」
知道自己姐姐是為了他好,子紓眨巴著眼,乖乖的吃了下肚,也主動給子妤夾了兩點白玉豆腐︰「姐,你多吃豆腐,才長的漂亮。」
「壞小子,嫌棄你姐姐啦。」子妤嘴上這樣說,心里頭卻暖暖的,像調了蜜似的,也不再說話了,只埋頭吃飯。
看著眼前的花家姐弟,止卿的眼底有些淡淡的思緒翻飛而過,心底柔軟的一處再次被觸踫了,也將子妤的身影和腦海深處的那個縴弱人影重合在了一起。
十年前,因為父母先後逝世家道中落,只剩一個姐姐帶著止卿在左親右鄰間討生活。一個十來歲的半大小姑娘和一個七歲稚童,這樣的日子自然過的艱難幸苦。除了忍受親戚們的冷眼。原本身為千金小姐的姐姐還得放段,替收留他們的親戚家漿洗衣物順帶做些女紅手工。
就這樣捱了三四年,姐姐終于還是因為操勞過度而離開了人世,止卿不願留在冰冷的宅院中仰人鼻息,主動賣身進入了花家班。
打從花家姐弟進戲班,止卿就在他們身上看到一絲曾經熟悉的畫面。姐姐疼愛保護自己的弟弟,親情之外別的什麼也不重要了。從那時候起,止卿便主動和花家姐弟相交,想要從他們身上重溫一絲記憶中的溫暖和美好。
不過這個原因連花子紓自己都不知道,還當止卿和他們姐弟倆投緣。不過這幾年的相處,止卿雖然表面上仍舊一如既往的清淡無波,心底卻早已把花家姐弟當做自己的親人一般。
子妤替弟弟加了菜,抬眼看到止卿雙目迷惘地投向遠處,碗里的飯菜也一動未動,疑惑地開口道︰「止卿,發什麼呆呢,你也吃呀。」
止卿收回思緒,然然一笑,猶如青玉泛出潤潤光澤般,仿佛能融化時間種種煩惱。這樣的笑容在子妤看來著實難得,不由感嘆︰「若止卿日日都以如此笑顏示人,恐怕不知是紅衫兒師姐,世間女子都要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呢。這就叫,雖是男子,其美色卻仍能傾國傾城。」
伸手不痛不癢的敲了子妤的前額,止卿動作雖然親昵,卻只是發乎于自然,好像對待自己的妹子那般︰「憑得你屢屢拿我開玩笑,我卻拿你無可奈何。」
「我可沒你那樣的角色姿容。可以傾倒眾生呢。」子妤扁扁嘴,故意嘆口氣︰「上次還說有師兄打听我,可平時也沒見半個人過來噓寒問暖。」
話中暗指紅衫兒有事無事去找止卿,子妤笑意嫣然,眉眼彎彎,止卿卻拿她沒辦法,干脆夾了一筷子白玉筍片到她碗里︰「你還是多吃少說吧,從來在嘴上討不了你什麼便宜。」
「你們還在用膳麼?」
正當三人圍坐盡歡之時,唐虞已經回來,眼神不經意地從止卿和花子妤面上掃過,似乎有些淡淡情緒顯露出來。
「唐師父」三人齊齊喊了聲,不由自主地站起來。
頷首算是打過招呼,唐虞眉頭微蹙,薄唇抿了抿,才開口道︰「我從落園而回,在金盞兒的幫助下,青歌兒所準備的唱段也絕非等閑,加上紅衫兒和她唱對台,你們想要贏,並不容易。」說著,已經自顧進了屋,拿起一疊戲文又渡布而出︰「走吧,吃好了就去小竹林。我先過去等你們。」
此話一出,三人哪里還有心思繼續吃東西,紛紛放下了筷子。子妤示意止卿帶著子紓趕緊跟唐虞過去,她要先收拾了再去
唐虞走在前面,心中卻想著先前所見。
剛步入南院,那陣陣輕盈的嬉笑之聲就不絕于耳,透過竹屏間隙,更是看到止卿與子妤之間的親昵動作和神態。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其情誼到底是親如兄妹,還是會成為青梅竹馬的戀人,唐虞已經有些有些糊涂了。可他心里卻清楚。剛才那一幕看在眼里,一種從未有過的淡淡澀意從胸中溢出,幾乎瞬間就要沖破自己情緒的屏障而流露出來如此感覺,就好像從來屬于自己的東西突然有人來搶,若說不動怒,那絕對是假的。
自覺可笑,唐虞走著走著加快了步子,甩甩頭,想要將這種奇怪又莫名的想法拋出去。子妤是人,可不是什麼東西。而止卿是自己的弟子,性格雖然清冷,可對待子妤覺得是發乎情止乎禮,兩人交往也並未有過任何不妥之處。想長遠些,若是將來能結成連理也算是一樁妙事吧。
這個念頭甫一出現在腦中,唐虞又感到那股澀意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還有一絲淡淡的酸味兒充斥其中。將手捂在胸口,疑惑地停了下步子,覺得這樣沒來由的感覺很不尋常,卻又找不到原因,便想回去給自己開一副清心寧神的藥喝喝,看有沒有祛除的功效。
林中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除了兩支雀鳥停在竹枝上頭偶爾「喳喳」叫上兩聲,其余便是春末暖風微微拂過,帶起的一片「沙沙」聲。
先讓子紓扮演的將軍過一遍戲,唐虞指點幾處。又讓止卿將韓士祺的唱段中生澀處挑出來再改動磨合一番,三人差不多練習了一炷香的時間,子妤才匆匆而來。
提著裙角,子妤步子走的有些急,俏臉上呈現出兩團淡淡的緋紅,胸前起伏著喘氣,卻更加凸顯了窈窕有致的身段。遠遠看到三人正在認真排戲,想著唐虞先前所言,心里愈發有些著急了,想早點過去問問青歌兒那邊的情況到底如何。
這樣一來,子妤步子一亂,沒注意腳下正好踩到一塊生了青苔的石頭,一個踉蹌腳下打滑。眼看就要斜斜摔在地上,離得她最近的止卿卻動了,隨之而動的,還有唐虞。
不過因為距離稍遠于止卿,唐虞還是慢了一步。只看止卿極快地奔了過去,伸手一撈,正好搶在子妤與地面慘烈接觸之前一把將她拉住。子妤禁不住沖力,也毫無懸念地撲入了止卿略顯單薄的懷中。
這一幕發生的極快,子紓看到姐姐差些跌跤,也是一個箭步沖了過去,看到兩人抱作一團並沒有回神過來,只拉住子妤上下打量︰「家姐,你沒受傷吧?沒崴到腳吧?止卿哥,你也是,剛來那麼用力,可拉傷了筋骨沒有?」
子紓連珠炮似的問題拋出來,倒化解了子妤和止卿間的兩分尷尬。子妤推開止卿,搖搖頭說自己沒事兒。止卿也揉了揉胸口被子妤所撞的地方,表示並無大礙。
三人都沒發現,一旁的唐虞正略顯尷尬地收回了手,很明顯,剛才他也想以手攬住子妤,卻被唐虞搶了先。
順勢將手放在唇上,輕輕咳了咳,唐虞才開口道︰「既然你們兩個都沒事兒,就來對戲吧。」說完轉身,自顧步入了亭內坐下,端起杯盞喝了口茶,仿佛在調息自己的呼吸,深深地吐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