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上花加班弟子們正奮力相爭。想要抓住這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出人頭地,一鳴驚人。畢竟在梨園行當,資歷勝過一切,類似這樣公平打擂比試的幾乎從來沒有過,這也給了許多沒有背景身份,沒有名師指導的戲伶一個可以表現自己的全新舞台。哪怕沒能拔得頭籌,單單是這一次亮相也能為自己掙到幾分名聲,為以後的戲曲生涯鋪鋪路。
可這次比試,對于花子妤來說卻意味著更多。
未來能否成為戲伶,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只有成為戲伶之後,才能朝著「大青衣」之路去努力,終有一天去揭開姐弟倆的身世之謎。所以這也是作為姐姐對于弟弟的一種承諾和責任。子紓練了武生,以後不再有可能唱青衣,這條路也只有花子妤自己來走,也必須走到底。
心底的緊張浮現在臉上,子妤雙手交握,不時地來回走動一兩下,身上的素色裙衫隨即揚起,也顯露了其主人的不安。
「別緊張,還有兩場才到我們。」止卿換好戲服從屋里走出來,和平時的長衫玉袍不太一樣。這身很是粗狂的士兵服穿在他身上,配著俊美的面容和略顯清瘦的身材,倒也顯得別具特質。
一旁的子紓也掀起簾子走了出來,一邊整理身上的鎧甲,一邊隨聲附和著︰「止卿哥說的對,你一直盯著前台的演出了。待會兒等輪到咱們的時候豈不都沒了力氣。還是別看了,別看了!」
「也對,緊張也無用,還是放松些好。」子妤點點頭,深呼吸了幾口氣,理了理鬢旁一縷發絲。回頭看了兩人一眼,卻沒想同樣一套軍服穿在他們身上確實截然不同的兩種效果。
止卿樣貌清朗,神似仙駿,原本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如今添了幾分英氣,有種剛柔並濟的別樣氣質。而反觀子紓,他原本就高挺結實的身板兒,穿上這將軍戲服更是襯得其眉目英朗,風姿颯爽。
這兩人站在一處,惹得來往準備要上場的女弟子們紛紛將眼神投來此處,這場景,也讓子妤心里頭多了些安慰。至少兩個搭檔的扮相就能讓大家眼前一亮,不會輸在開場上頭。
「青歌兒師姐她們出來了。」
耳邊有幾個女弟子在低聲說話,傳到子妤耳朵里,一扭頭,果然看到兩人相攜從一間休息屋里出來,單看她們的戲服,子妤已經明白了一大半。
兩人一個白裳。一個青衫,戲服輕薄,領口處均露出半點瑩瑩如玉的肌膚,腰肢用寬布故意束得不足一握,走動見風情媚媚,搖曳生姿,端的是一對兒「美人蛇」姐妹花!
「原來兩位師姐搭檔演一出《白蛇傳》呢!」
子妤主動上前頷首福禮,一語道破了青歌兒和紅衫兒即將上演的好戲。
青歌兒穿的是一身白絹戲服,柔柔的裙衫無風自揚,即便不開口,也已經是個千嬌百媚的白娘子樣兒了。而紅衫兒則是一身青色暗紋薄衫,細眉故意畫地拖長往上一勾,只是一個眼神,就已詮釋出了青蛇攝人心魄的無邊姿色了。
「子妤你倒是好眼力。」紅衫兒說著上前兩步,用媚眼大刺刺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花子妤,半晌才從鼻端悶哼一聲,調笑道︰「恕我眼拙,你這一身素布裙衫,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兒啊?」
青歌兒倒是直接忽略了花子妤,看向她身後的兩人,知道他們在唐虞的指點下定然不會差到哪兒去。便伸手將紅衫兒拉了回來,揚起笑意柔聲道︰「子妤,你是和子紓還有止卿一並上台吧。他們穿的是士兵服和將軍服,難不成你們演的是武戲?」
對于眼前兩個「美人蛇」截然不同的表現,子妤心里卻將其歸為一類人,于是仍舊含著笑意,不溫不火地點點頭︰「算是武戲,也不全是武戲,讓師姐們見笑了。」
紅衫兒對于花子妤即將演什麼並沒放在心上,眼神流連著往止卿身上招呼了過去,媚態橫生地挑挑眉︰「止卿師兄,听說你們抽簽抽了個第九?」
「對。」
點了點頭,止卿別過眼佯裝去看台上的演出,還是一副冰冷淡漠的樣子。熱臉貼了人家的冷,紅衫兒有些委屈地紅唇緊抿,也知道在這麼多師兄妹面前丟了面子,只好把氣又撒在花子妤的身上︰「還好師父堅持讓我和青歌兒師姐唱壓軸,不然若是讓你們不小心抽了個第十,豈不成了笑話。」
「紅衫兒師姐!」一旁的子紓突然邁出兩步站到中間,隱隱將姐姐花子妤護在了後面,虎虎身軀往前一傾,嚇得紅衫兒退了兩步。
警惕地看著花子紓,紅衫兒張口道︰「你這家伙干什麼,靠這麼近嚇死人了!」
「好像,你頭上有個蜘蛛」
子紓話還沒說完,紅衫兒已經把眼楮睜得像銅鈴那麼大,紅唇半張,想尖叫又不敢,只得一陣風似的往後面的休息屋跑過去。哪里還顧得上挑釁花子妤。
「我還說幫你弄下來呢。」自顧接著把話說完,子紓眼底隱隱閃過一絲笑意,卻並未表露出來,轉身拉了子妤︰「走,還剩兩組就到咱們了,得去候場了。」說完一手攬了一個,三人連青歌兒也不再理會,自顧往後台而去。
子妤樂得有弟弟幫忙打發了紅衫兒這個麻煩,笑笑,低聲道︰「小子,你倒是越來越狡猾了。」
戲台背後就是候場的地方,只有一排屏風隔開了舞台。即將上場的兩組戲伶看到子妤他們來了,都客套的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對于這些師兄妹的態度,止卿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帶著花家姐弟直接去了角落。他不疾不徐地坐下,干脆閉目養神起來。而子紓則自顧面對牆壁扎了個馬步,似乎想要活動活動身子,免得等會兒上台後動作不流暢。只有子妤因為從未登台,這候場的地方還是第一次來,便忍不住環視打量了起來。
幾盞被磨得蹭亮的黑木廣椅和矮幾供候場戲伶暫時休息,西南角三面半人高的銅鏡讓戲伶上台前能最後審視一下自己的妝容戲服,然後是一字擺開的潤喉蜜水供即將上台的戲伶隨時飲用。最後。在頭頂的橫梁處還掛了一面旗子,上面繡了大大兩個字「噤聲」。因為此處和戲台只隔了一層屏風,所以候場之人均不能大聲說話,違者一個月內不得再次登台。
看了一圈沒有發現唐虞的身影,子妤知道他定然坐在前場審視戲伶們的表演。感到左腳踝處傳來陣陣沁涼之感,那是他所贈的藥膏,不免心中有些小小暖意,讓她緊張的心情也隨之放松了幾分。
看著三人各異的神態動作,旁邊候著的兩組師兄妹都忍不住看了過來,眼神都集中在花子妤的身上,並時不時的低聲交頭接耳幾句。態度不至于像紅衫兒那樣無理囂張。但眼底還是忍不住有著探究和警惕的神色流露出來。
畢竟是打擂的對手,在台上可沒有什麼師兄妹的說法,只有一組戲伶可以笑到最後。止卿和子紓對于這些師兄妹來說並不陌生,雖然他們兩人實力不俗,但幾斤幾兩大家也清楚明白。偏偏這花子妤從未上過台,平素里也不顯山不露水,倒讓大家有些捉模不透,心里頭沒底。
「鏘鏘鏘!」
前台一陣急促的鑼聲,意味著這一組的戲伶已經表演完畢。隨著鑼聲落下,陣陣喝彩聲也不斷傳來。果不其然,片刻之後鐘師父洪亮的聲音就報出了這一組戲伶竟得了有六十三柄羽箭。
「六十三,這是眼下最高的了吧。」子妤心中暗道,抬眼看到簾子一動,正是先前在台上演出的兩個師兄下台來。他們演的是一出《關大王單刀會》,耳熟能詳的曲目討了幾分巧,武戲又熱鬧,自然成績斐然。
不過子紓很是有些不屑的樣子,只瞥了一眼走下戲台的兩人就自顧繼續做準備,似乎對他們的演出並未放在心上。也是,放眼整個花家班,子紓身為四大戲伶之一朝元師兄的弟子,當屬武生第二人。所以當這兩個師兄看到花子紓也在候場時,笑意頓時隱了下去,看來他們也明白這成績恐怕保持不了多久就會被人壓下去,臉色有些悻然地就離開了。
「下一組,該你們了!」負責安排戲伶上場的師父招呼了兩個等候的弟子過來。
子妤看了看,那兩女弟子均是五等戲伶,經常搭檔在前院上戲,十八九歲的年紀,雖然樣貌生不夠出挑,但眉眼間很有些風情,有不少看官喜歡點她們的戲。看她們今日的裝扮均是艷麗窈窕,子妤倒也有幾分期待她們今晚的唱的是哪一出。
「子妤。」
正探頭往前頭瞧,子妤听得身後有人叫自己,竟是唐虞的聲音,意外地轉頭過來,果然是他站在後台的另一側。朝這邊招了招手,示意三人都過去,好像有話要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