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兩日的休養。子妤的腳傷也已經痊愈了。獨自在園子里練功的時候總覺得下腳有些遲緩,讓她感到有些奇怪,明明已經不疼了,可為何老是有些別扭。想著或許是因為自己一個人練習有些緊張,這一日晚膳過後,子妤主動起身去了小竹林,準備和止卿子紓對對戲再說。
換上一身清荷碧波紋樣的薄衫子,別了幾朵夏季盛放的***,帶著陣陣幽香,花子妤踏著斜斜的夕陽出了沁園。
手里挽著給弟弟送去的幾塊甜糕和冰鎮綠豆湯,子妤的步子顯得很輕快。終于可以完全恢復練習,怎麼說自己也得多努努力,不然到了貴妃壽辰的演出上出丑,那可就功虧一簣了。
經過小回廊,子妤听見背後有響動,一回眸,見來人是止卿,柔柔一笑停住身形︰「止卿,咱們一起去紫竹小林吧!」
止卿穿了一身竹青色的長袍,長發隨意束在了腦後,兩縷與衣衫同色的錦帶被風微微帶起。走動間步子極為平緩,讓人不得不承認,若說相貌,他真是花家班戲郎中當仁不讓的第一人。
子妤看著他渡步而來,甚至想,若是止卿沒有被唐虞看重而是唱了青衣,那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呢?
來到子妤跟前,止卿見她盯著自己不放,不由得抬手模了模鼻翼,輕咳兩聲︰「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麼?」
「沒有!」子妤搖搖頭,臉上表情促狹︰「但是你臉上有朵花兒呢。」
「什麼花不花的。」止卿伸手點了點子妤的腦袋瓜子,頗有些拿她沒法子的感覺,甩頭笑笑︰「對了,你腳傷已然痊愈了麼?」說著,接過子妤食籃提在手中。
兩人結伴而行,隨意地說著話,氣氛倒也融洽自在。
「已沒什麼痛感了,所以想早些恢復練習。」子妤見只有止卿一人,忍不住嘟囔著罵了兩句︰「我弟弟那家伙呢,又偷懶了吧!」
止卿柔聲替子紓解釋道︰「朝元師兄逼得子紓要完成一個動作才放他離開,咱們先去排戲就好。不過唐師父若看到你來了,定然會驚喜的。」
「是麼」子妤淡淡地回應了一句,想起馬上要見到唐虞,心境不免又有些無序了。
「你也是知道唐師父的。」止卿一邊走,一邊輕松地說著︰「這幾日我和子紓都按了他的要求傍晚過去練功對戲,他嘴上沒說什麼。可總是望著粉牆上的綠藤發呆。偶爾我和子紓提及你的情況,他又會轉身過來仔細傾听。或許是那晚抱你回後院惹得班主斥責有些越鉅,唐師父不便再表露對你的關心,但他的眼神卻騙不了人。這些年來,我早把唐師父當做了真正的親人,子妤,你也不要和他之間有什麼嫌隙,畢竟戲班里真正關心我們的人也只有他了。」
「嗯,我也一直把唐師父視為親師一般的。」
雖然止卿一番話有些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子妤卻不想過多的談及其他,岔開話題道︰「你說子紓被朝元師兄阻住了?」想著自己弟弟平時一副得意忘形的樣子,也有他的師父朝元師兄才治得了,覺著好笑,「撲哧」一聲,樂呵呵地捂了捂嘴︰「那小子張狂的很,也活該被盯得緊緊的。」
突然想起了子紓的叮囑,止卿插話道︰「對了,前日里子紓說你們十五那天得去一趟薄侯府邸,他說讓我轉告你,得請示一下唐師父才好,因為他听得朝元師兄說最近班主盯得緊。或許他去不了也說不定。」
「是麼,那我問問,若唐師父不答應,就只有勞煩他親自去一趟送藥了。」子妤點點頭,借著即將入宮演出的借口,覺得暫時不讓子紓和薄鳶郡主見面也是好的。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不一會兒就到了小竹林。看到唐虞不在,子妤提議先對對那場武戲,畢竟腳傷了好幾日,文戲都沒落下,這場武戲卻生疏了許多。
薄日斜斜地照來,斑駁的光點灑滿了整個小竹林,子妤和止卿都練的十分認真,沒注意到林邊一抹剪影長長地拖在青石小徑上,卻是唐虞人已經來了,正凝神看著兩人練功,並未出聲打擾。
一開始,子妤還能順利的完成動作,可連番的轉身走步,招式勉強只能支撐身形,偶爾卻又有些停頓。
待到最後下腰的動作時,子妤積壓了多日的緊張突然釋放,不免腳下一軟,嚇得止卿用力一摟,雙手將其穩住,喊出了一聲「小心」!
「唔」呼出一口氣,子妤有些懊惱地咬了咬唇,抓住止卿的雙臂面前站了起來︰「對不起。我的腳本來不疼了,可是一作這個動作就會覺得心里頭滲得慌。」
眼底閃過一絲擔憂,止卿卻只是笑著安慰子妤︰「沒關系,或許是因為傷好後第一次恢復練習你心里有些顧忌罷了,我們再來一次吧。」
點頭,子妤虛劍一揚,止卿攬手一收,卻還是在下腰的這個動作上堪堪卡主,腳下不停使喚地一顫,身子落下三分,動作已然變形無法繼續。
見子妤臉色懊惱,止卿半哄半勸,將她扶好︰「這沒什麼,許多戲伶在做武戲動作受傷後都會心存顧忌,再做同一個動作的時候猶豫也是正常。上次比試是你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演出,難免會出現心態上的不穩。其實想開了就沒什麼了,千萬不要覺得困擾。」
看著止卿眼中自己清晰的影子,子妤輕輕退後了一步拉開距離,搖搖頭︰「我確實沒有經歷過,也不知道曾經受過傷再做同樣的動作會遲疑。可那是我忍著劇痛都能完成動作,可為什麼現在卻不能了呢!」
止卿見她面色逐漸焦躁,只好沉聲繼續相勸︰「那是的你是逼不得已,現在狀態不一樣。怎可同日而語呢。」
無力地揮揮手,子妤話音有些落落︰「罷了,我還是回去休息一下吧。今天就不練了,你給唐師父說一聲,我明天再來。」
說著,子妤已經轉身往前,抬袖擦了擦額上的細汗,準備先行離開。
「還是你自己給唐師父說說吧。」止卿順著子妤的身子,抬眼看到了立在林邊的唐虞。
當然,轉身往外而去的子妤也發現了林邊的唐虞。一身薄衫青袍,徐徐微風之下他渡步而來。雖然隔得有些遠,但她分明感受到了對方平靜表情下的一絲微微意動。
不自覺的,心底蔓延開來一股莫名難言的情緒,子妤下意識地覺得有些愧對唐虞。想來他在一旁已經站了一會兒,也看到了自己的失敗。如此小事都無法順利完成,恐怕,他會對自己失望吧。
「唐師父來了,你也別先著急離開了。」
伸手將子妤扶住,止卿帶了她到亭中的扶欄上坐下休息,主動斟上一杯溫茶遞給她,又向著唐虞央求道︰「唐師父,子妤的腳傷您最熟悉。好幾日不練功,她再做動作時始終有些猶豫。這種情況她是第一次遇到,難免有些不明白。平時弟子們受傷後若是不順都找您幫忙,還是請您好好勸勸她才是。」
接過止卿遞上的茶盞,唐虞並未喝,只是順手放在了石桌上。看了看止卿可以毫無顧忌的關心子妤,不知怎麼的竟有些羨慕。與此同時,腦子里禁不住又浮現起那個「並蒂清蓮」的香囊,更加認定子妤只是送錯了對象,心底有些抹不開的澀意劃過。
伸手點了點鼻頭,唐虞不願過多猜想︰「止卿,你先回去休息吧,讓我和子妤談談。」
「止卿!」
這方竹林總有種讓人放松心境的能力,若是有只剩下了自己和唐虞兩人,子妤怕氣氛會控制不住地發生變化,下意識地叫住了他,神色隱隱有著哀求︰「我們明日再試試吧,讓我且休息一晚再說。」
並未察覺子妤的異樣,止卿笑著輕拍了拍子妤的肩膀,以為她只是不願面對自己的恐懼,安慰道︰「怕什麼,唐師父知道怎麼幫受傷的戲伶開導,你還信不過他麼?希望下次咱們對戲的時候你別在閃了腳,變作軟腳蝦。」
說完,朝唐虞福禮告辭,止卿順手提著子妤送來的甜糕便邁步離開了。
咬住唇。子妤有些不敢抬眼,低首望著唐虞身後被夕陽照出的長長身影,片刻遲疑之後又站起了身︰「唐師父,我沒事兒的,明兒個就好了。」
說完,子妤一抬眼,卻發現唐虞正盯著自己,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了那種曾經讓她熟悉又陌生的淡淡情愫,就像天上飄落而下的細雨,霏霏靡靡,雖然極細微,卻讓人無法忽視。
眼看子妤想要從自己身邊那麼迫不及待地逃開,唐虞收起了有些紛亂的思緒,笑著搖搖頭,來到她身邊坐下,語氣溫和︰「腳還疼麼?」
無奈,只得又坐回扶欄上坐下,子妤原本堅持想要離開的心思被唐虞輕軟的語氣拂過,頓時再沒了絲毫抵抗之意,只螓首輕點,娥眉顰蹙︰「疼倒是不疼了,可總覺得做動作的時候不敢使勁兒用力。」
懂了子妤的意思,唐虞輕聲道︰「這就好比一個果子,在春夏的時候被狂暴的冰霜打破一條口子。到了秋天,這枚果子一樣會成為果實,長好如初,但始終在表皮上留下一道疤。比之其他果實,它要顯得丑陋些,不如其他那樣外表光潔可口誘人。但深諳個中道理的農人卻會把這些果實留下給自家小孩兒吃,因為它們的味道比起那些從未受過傷的果子,要醇厚清甜許多。」
唐虞的話音輕柔如許,就像這初夏的暖風,合著漸漸降臨的夜色一起徐徐吹送著,一字一句雖然淡淡吐出,卻落進了子妤的心坎兒里,覺得尤其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