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侯京城府邸位于城郊處。離得煙波湖不遠。因為是給薄鳶郡主修養的別院,所以依山勢建在了半山腰中,下看碧波蕩漾,上望青山挺拔,端的是一處神仙妙居。
坐在一輛紅漆黑頂的豪華攆車上,子妤撩開半簾窗布,看著煙波湖在腳下越來越遠,又想起了和唐虞在湖畔賽馬的情形。
春水蕩綠,草長鶯飛,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罷了,已經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想想,若兩人不曾踏出那一步,是否會比現在這樣不尷不尬的關系好些呢?
不經意地一嘆,子妤還是收回了遠飄的眼神,放下車簾。
「怎麼了,這麼大好的天氣出門踏青,不遜兄,你和家姐一樣都悶悶的呢?真無趣!」眼見攆中兩人,諸葛不遜仍舊是一副萬年不變的死人臉,花子妤又直顧往外打望不理不顧,生性毛躁的花子紓自然耐不住了。張口不滿地嚷了起來︰「咱們好不容易又聚到一起,來來來,反正還早,不如咱們下去步行,權當爬爬山,活動活動筋骨。」
子妤一听,倒覺得這是個舒緩心情的好法子,當即便同意了,只看向諸葛不遜。
身為右相親孫,貴妃佷孫,諸葛不遜從來是軟玉金煙地被伺候著,何曾徒步爬過山?不過看著子妤閃閃的目光,不忍敗興,只好無奈的點點頭,一如古井不變的眼神浮出一抹苦色︰「罷了,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囑咐車夫先行去往山腰處的薄侯府上報信,而花家姐弟和諸葛不遜三人則各自挽袖攬裙,開始了徒步登山。
山路崎嶇,小道羊腸,雖然略顯陡峭,但對于花子紓這樣的武生小子來說,簡直就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已經遙遙而去,不一會兒就把花子妤和諸葛不遜落在了後面。
「臭小子,你等等我們。」
嗅著四處彌漫的草木之氣,野花之香,讓原本神情郁郁的子妤感到一種豁然開朗的暢快,大聲喊著直顧向前沖的弟弟。呼喊間偶有「玲玲」笑聲溢出,也感染了身後亦步亦趨,行路有些艱難的諸葛不遜︰「這山間景致倒也別具意趣,子紓,你埋頭只顧往上爬,簡直浪費了這路邊的美景啊!」
「我在前面為你們開路,跟著我走就是。」
顯然,前頭林中傳來的聲音絲毫沒有被子妤和諸葛不遜的話給影響半分,子紓的大嗓門中透著一股子興奮勁兒,不一會兒就完全听不見聲音,也不知道跑出去多遠了。
子妤搖搖頭,抬手將耳旁的發絲攏了起來,回頭沖諸葛不遜一笑︰「罷了,那小子從來就是這樣,由他去開路把,也免得咱們迷路。」
微微喘著氣,諸葛不遜步步而上,顯然有些勉強。但若是讓他跟著子紓的速度來往上爬山,又肯定是吃不消的,只好打趣兒道︰「當然,路有如此景致。身旁更有佳人相伴,我自是不介意走慢些的。」
花子妤知道諸葛不遜年紀小小派頭卻不小,平時也從不露怯,眼見他身板兒弱弱爬起山來如老牛拉車,心中暗笑著也不點破,情緒卻是更加盎然了。
轉過一個山彎彎,迎面而來竟是半坡紫花盛放的槐樹林,連地上的泥土綠草間都鋪滿了茵茵粉紫的落花,好似一副天然仙境,惹得子妤心中有感,不禁放開嗓子,也不顧諸葛不遜這旁人還在,粉唇開啟唱起了山歌兒來。
「高高山上一樹槐,手把欄桿望郎來,娘問女兒望啥子,我望槐花幾時開……」
這首《槐花幾時開》是外婆身前嘴喜歡哼唱的一段山曲,听得出乃是四川那邊兒的方言民歌,來來去去就那四句,卻音律長短不一,曲調起伏蕩漾,寥寥不過才四句歌詞,就將這山中少女的情思勾勒的惟妙惟肖,甜美動人。
身後的諸葛不遜也停下了腳步,咋听之下略有驚奇,隨即便將腰際掛著的一把短笛取在手中,合著子妤的歌聲替她伴奏起來。
這兩人,一個歌,一個曲,猶若妙音仙樂一般回蕩在著原本寂靜的小山之中。引得山間路過樵夫都忍不住停下腳步,細細聞來,神情疑惑。
那花子紓走在前頭不遠處,嘴上還叼著一根草睫作耍,听後面兩人一唱一和,也心癢難耐,干脆仰天扯著嗓子就嚎了起來,「嗚嗷——嗚嗷」的聲音就像孤狼長嘯,配合著曼妙樂音和清甜山歌,倒也並無突兀難听,反倒有一種另類的和諧之感。
最後還是諸葛不遜堅持不住了,短笛晴朗圓潤悠遠回蕩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讓前頭的子妤听出了端疑。想著以諸葛不遜的身板兒能登山跋涉已是勉強,若還要分出氣力來吹笛奏樂,恐怕再走幾步他就要停下來「拉風箱」似的喘氣了,隨即也沒再唱,輕輕地收了聲。
倒是前頭的花子紓興致正濃,也不愁沒有力氣,獨自繼續呼嘯著,驚起兩旁飛鳥無數。
……
眼看山腰處那一彎別院飛檐已經在目,子妤瞧了瞧身後面色微紅的諸葛不遜,面前山中流淌的溪水至此,正好形成的迂回水塘。便停下步子︰「咱們歇會兒吧,反正要到了,等子紓那小子先去報信,咱們耽擱一會兒也無妨。」說完,尋了個水邊平坦的石頭,也不在乎有無塵泥,一把坐下。
如此不拘泥,子妤的一舉一動看在諸葛不遜眼里有些欣賞。知道對方是為了自己著想,也坦然接受了,從懷中掏出一方玄金色的錦帕撲在石面上,這才一捋長袍。端端坐下︰「還真是有些累。望山跑死馬,著薄侯別院看起來近在咫尺,恐怕再走個小半時辰才能到,歇歇也好。」
望了望四周,高聳如雲的樹木接天連日,使得夏季暑氣燥熱在此處都不存在似的,況且山間一汪深潭碧色如凝,更添了幾分深幽清爽,看的子妤忍不住起身來到水潭邊蹲下去,掬起了一捧潭水送入口中。
「呀,好沁涼呢。」子妤面露欣喜,轉頭來對著諸葛不遜道︰「走了這麼久,嗓子都快冒煙兒了,遜兒你不如也來喝一口,涼快涼快。」
端坐在石面上的諸葛不遜見子妤竟胡亂喝這山中之水,波瀾不驚的臉色似乎抽動了一下,嫌棄地擺擺頭︰「罷了,我怕喝了回頭就鬧肚子。這里鳥兒飛來飛去,誰知到里面不會有那些個髒東西。」
本知道這貴門少爺都講究,子妤也沒強求,又掬了一捧水洗洗臉頰,這才掏出絹帕擦拭著起身來,嘆道︰「真舒服,可惜有人規矩太多不能享受。」
「今**有些奇怪。」
沒來由的,諸葛不遜突然說出了這句話,深如古井的眸子透出一抹關切的光華,極為少見,也一閃而過。
愣住了,子妤隨即展顏一笑︰「什麼怎麼了?難道不許別人開心如此麼?」
諸葛不遜卻愈發臉色認真起來︰「你和以前不一樣了。具體哪里不一樣我也說不清楚。看你的眼楮,總感覺在看著一個飽經風霜心境淡漠的老人,而非二八年華的妙齡女子。」
「噗嗤」一聲嬌笑而出,子妤捂著嘴,伸出素手如蔥指著諸葛不遜︰「你還說我呢,不過十五的弱冠之年,誰人看著你不會心中嘀咕好像面對著一個小老頭,你倒好,反過來說我!」
淡淡的一笑。諸葛不遜竟喃喃解釋了起來︰「這是因為我需要偽裝。身為右相府里唯一的繼承人,要面對的東西太多太多。若我真的像個十五歲男孩兒,恐怕早被人利用了一百遍不止。用沉靜淡漠來做自己的偽裝,就象你,笑得如此清甜可人,卻也同樣在隱藏自己的情緒,不是麼?」
被諸葛不遜一語中的,子妤臉色略怔,有些尷尬地搖搖頭︰「你才不是裝的,你就是個人精。小小年紀,卻眼神猶如萬年不變的沉水古井,毫無波瀾。」說著別開眼,似乎怕被對方看出心事。
「那我說對了?你確實有所隱瞞?」諸葛不遜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原來你是在詐我?」子妤挑挑眉,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確實有些煩心事兒,所以才出來散散心罷了。」
「子妤姐,你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子,知道麼?」諸葛不遜緩緩啟唇,卻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似乎是在勸她,又似是分析什麼,聲音有些暖暖的意味在里面,眼神透過樹間斑駁而下的薄陽,一字一句地道︰「聰慧機敏,娟秀清靈,這些詞語用在你身上都毫不過分。你的笑容,你的堅毅,透過面孔,透過一言一行,都會讓身邊的人感到一種特殊。但仔細一琢磨,又覺得你似乎極為平凡,絲毫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這著實矛盾。但正因為如此,才會引人探究,欲罷不能。」
「你這是在夸我還是貶我呢?」子妤听得一愣,不明白諸葛不遜的意思,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起身來,走到水潭邊與其並立,只有十五歲的諸葛不遜竟隱隱高過了子妤半個頭,聲如眼前這深潭碧水,不帶一絲煙火之氣,卻有關切之意淡淡流露︰「有時候,吸引別人並非是你的錯。也並非是被你吸引之人的錯。錯的,只是在不正確的時間相遇了。」
心下懵然意動,子妤覺得諸葛不遜所言好像意有所指,讓自己不由自主地想起同唐虞之間的關系。
但諸葛不遜不可能知道兩人之間發生的事兒,更不可能明了兩人之間的情感糾葛,又怎麼可能出言相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