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沉,但卻並未將它身下絢爛如白晝的皇宮所湮滅。反而仍由其間華燈點點,輝映著天際最後的一絲月華。
蓮台之上,陳家班戲伶唱的「依依呀呀」,觀星殿內的諸位貴客也絲毫沒有受到先前事情的影響,觥籌交錯間不過偶爾嬉笑一聲,勸把先前那戲娘甲冑散落微露肌膚當作一件閑談之資罷了。
「嗚嗚」
陣陣如蚊蠅般細小,卻又接連不斷的哭聲從花家班所在的船舫之中傳出來,和前頭蓮台之上的熱鬧演出顯得頗有些格格不入。
「師父,真的和我沒關系啊師父,您相信我」
嗚咽之聲,配上紅衫兒一副玄泣欲絕的樣子,端坐在廣椅上氣急敗壞的花夷還真不好責怪她什麼,略顯白淨地過分的臉龐上露出一絲不耐,揮了揮手︰「罷了,你也別老是哭了,先退下!」
說完,轉而看向一並跪在前方埋首不語的青歌兒和專門負責戲服的吳大娘,花夷語氣尖細,卻暗含了幾分嚴厲︰「你們兩個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兒?演出之前是誰負責檢查子妤的戲服?如此疏忽,若不問個清楚。明兒個就等著內務府下通牒,治我們花家班一個不敬之罪吧!」
「稟稟班主奴婢也」吳大娘略顯臃腫的身子抖得跟篩糠似的,說起話來還不如垂淚抽泣的紅衫兒清楚。
還沒說到幾個字,又被花夷揮手給打斷︰「青歌兒,你和紅衫兒主動幫忙打理戲服的事兒,且說說,子妤的甲冑最後經手的人是誰?」
青歌兒臉上同樣掛著一抹愁色,眉頭微蹙,尖尖的下巴被緊抿的薄唇凸顯地愈發嬌憐可人,水眸流轉間似乎是在仔細回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師父,此事弟子不知。」
「你素來細心,又主動提出要幫忙打理戲服,怎麼也會不清楚?」花夷語氣有些生硬,想起數日之前唐虞曾對他提過,說青歌兒有些不安分,本沒有放在心上,可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兒,要說沒有些懷疑,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當即便反問。
青歌兒卻面不改色,一字一句地答道︰「稟師父,弟子雖然與紅衫兒師妹主動提出幫忙打理戲服,但自始至終都只是在吳大娘身邊打個下手罷了。想來子妤師妹怕弟子和紅衫兒師妹心存嫉妒,提前給吳大娘和茗月師妹都打過招呼,不讓我們染指。如今戲服突然月兌落,卻又來尋我們的不是。師父明鑒,這欺君不敬的罪名,咱們可擔當不起。」
「是啊,這幾日來我們踫都沒踫過那些戲服,不過幫著吳大娘每日打開箱子晾曬一下罷了,怎麼就怪到我們身上了?」一旁的紅衫兒終于忍住了嗚咽聲,也幫襯著青歌兒開口辯解起來︰「而且自己的戲服應該自己提前檢查好吧,這個花子妤粗心馬虎,上台前也不好生仔細查看,結果甲冑月兌落,獻丑丟人,這怪得了誰呢!」
花夷眉頭一皺,手下猛地拍在扶倚上,嚇得紅衫兒趕緊閉嘴,眼淚又吧嗒吧嗒地流了下來。
雖然動了真怒,但花夷卻也知道紅衫兒此話不假。上台沒有仔細檢查戲服,戲伶本身的確要佔很大的責任。就算篤定是有人動了手腳,無憑無據,還真不好拿了誰來問罪。要是明兒個內務府的牒文送下來,難道,真拿花子妤出來領罪麼?
想到這兒。花夷禁不住扭頭看了看船舫角落緊閉的屋門,也不知道唐虞在里面問清楚情況沒有
這船舫不算大,卻也不小了,除了船艙的小廳,還隔了三間小屋。平時供後宮主子們游湖時來此更衣小憩,內部裝飾雅致舒適,每一間都開有大窗,也可瀏覽湖中景致。
此時船舫用作戲班暫時更衣候場的地方,花子妤正臉色泛白地端坐在船屋的矮榻之上,薄唇緊抿,一句話也沒有說。
「罷了,止卿子紓,你們先出去,為師自會問清楚此時。」唐虞見止卿和子紓又是緊張又是擔心的樣子,卻偏偏不敢開口詢問子妤,只好讓他們先行出去。
對望一眼,止卿和子紓卻也巴不得先出去。知道此事班主定是在詢問負責戲服的吳大娘和青歌兒還有紅衫兒,若說有人動手腳,絕對是他們三人中的一個。不用說,兩人的眼神中已經肯定了幾分,將那紅衫兒當做了最大的嫌疑人。
隨著屋門「吱嘎」一聲打開又關上,窗外那蓮台之上陳家班的演出似乎也接近了尾聲,一個戲娘和一個武生在場上「依依呀呀」,唱念做打認真之極,配上逐漸消沉的夜色,倒也有那麼幾分韻味。
見得屋中沒有了旁人,唐虞也不急著開口,走到窗角的矮幾上替子妤斟了一杯雪梨蜜水,遞到她面前︰「先潤潤嗓子吧。」
柳眉深蹙如川。玉牙輕咬薄唇,子妤好像根本沒有听見唐虞的話,也沒看到他遞在面前的青瓷湯盅,只略微抬眼,定定的望著蓮台上那一對正在賣力表演的陳家班戲伶。
先前蓮台上的一幕,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竟在那麼多人面前出丑,唐虞只當她應該還沒回過神來才是。多說無益,此等尷尬羞愧之事,恐怕還是再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才是。思慮至此,只好放下手中的湯盅,「如果你不想說,我也離開好了。你可以自己一個人靜一會兒。」
「唐師父,請留步!」
子妤這時卻收回了飄遠的目光,眼底透出一絲清明,雖然臉色仍舊泛著青白之意,但卻看不出半點羞憤。
聞言,唐虞原本已經轉身,此時扭過頭來,面帶疑惑地看向了花子妤。
身上還披著視為長歡沖上蓮台為她系上的明黃披風,子妤此時卻面對著唐虞緩緩站起了身子,手指輕輕一拉,就這樣解開了這「遮羞」的披風。
一抹明黃滑落在腳下。子妤原本散落在腰際的薄竹甲冑,領口一抹被帶開的衣衫,系數展露在了唐虞的面前。
只是除了這些,還有子妤由脖頸到前胸一截瑩白如玉的肌膚,在華燈輝映之下,隨著她的呼吸緩緩起伏著,就像碧蟬褪殼那般細膩的紋理都縴毫畢現。而橫臥在胸口處的那支魚形玉佩,暖赤的色澤輝映著左右的肌膚,猶若紅鯉翻浪一般,將子妤原本並不豐腴的胸部襯托出一抹曖昧的弧線
突然看到子妤如此動作,唐虞一時間呆住了。下意識趕緊別過眼,目不斜視望向了窗外。
似乎看出了唐虞側臉上殘留的一抹微紅,子妤不自覺地攏了攏衣領,正想開口細說,卻發現唐虞已經回頭,盯著自己的眼神變得清明探究,目光下滑到腰際,想必已經看出了自己原本想要說的話。
「這斷繩處?」
唐虞走近兩步,借著燈燭和窗外的華燈光照,又仔細看了看︰「斷面平整,應該是人為造成的。」
「唐師父心中,可有人選?」子妤見他步步靠近,半蹲在了自己的身前,從上往下看,高挺的鼻尖在唇上留下了一片陰影,竟有一絲莫名的魅惑醉人。
抬頭望著子妤,唐虞並未馬上答話,只伸手將那斷繩處輕輕捏在手中摩挲著,半晌才嘆了口氣,緩緩起身來︰「你我想到的人應該是同一個,但可惜,並無任何證據。」
「她應該是在我換好甲冑之後動的手,不然吳大娘那樣仔細的一個人,絕對會提前發現。」
「你是說中場下來換衣的時候?」唐虞仔細想了想,好像吳大娘和青歌兒還有紅衫兒都有在那個時候靠近她,特別是青歌兒,兩次都是主動上前幫忙系好綁帶。
感覺兩人靠的有些近,子妤悄然挪開了小半步的距離,卻一時間沒能攏好領口的衣衫,魚形玉佩又露了出來。
正想向子妤求證,唐虞卻一眼掃到了她頸上所系的玉墜兒,淡淡的赤紅顏色,在燈燭的輝映下散發出暖橘色的微芒,像一只靈動活現的魚兒,襯得肌膚愈發細膩柔滑。
唐虞印象中好像曾看到子紓戴過,當時也沒在意,可此時見得子妤這個和子紓的分明是一對兒。其玉質分明極為上乘,並非普通貨色,下意識地便問了出來︰「這玉佩是?」
低首看了看,子妤不著痕跡地將衣領拉了起來遮住胸口*光,「母親留給我們姐弟倆的遺物罷了,說是將來沒飯吃就當了。」
這句自然是玩笑話,但也將原本有些嚴肅的氣氛給打破,唐虞嘆了口氣,語氣自責︰「對不起,我不該姑息她,應該直接對班主講明。」
「這不怪你。」子妤見他神色愧疚,有些不忍︰「她做事不留後患,上次大師姐那兒同樣沒有任何證據。單憑你我猜想,能耐了她幾何?況且班主素來袒護親傳弟子,沒有一個正當的理由,怎好將她捅出來。」
唐虞看著她眼底流露出的無奈,心底一抹苦澀微微泛起,︰「你想就此罷休,不再追究麼?」
「爾虞我詐之後,難道還要你來我往麼?」子妤苦笑著搖搖頭,無奈之色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