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試木蘭》這一出本是《木蘭從軍》中壓軸的一折。挑出來單演也是場面極有看頭的。
且說常服清唱登場的花子妤和唐虞,兩人均是極俊秀清朗的人物,單看台面,還沒開唱就足以讓人滿眼生輝,目不轉楮。
那些個小丫頭們更是痴痴地往哪一抹修長清俊的墨綠色身影看去,手里還攥著一根香帕,已是被絞地全皺了,這方才顯出心中又是愛慕又是向往的心思來。
而那薄殤也在席中端坐,見了花子妤在台上脂粉不是卻猶帶嬌媚,心中愈發的癢癢了起來,原先本是玩笑的念頭如今也盛了起來,總覺得她和其他小姐們不一樣,是極特別的。
這一折《三試木蘭》,戲文內容不過是韓士祺發現了些端疑,先是邀請花木蘭一起下水,此為一試;後說回家將妹子說給花木蘭為妻,要她答應,此為二試。最後一試,則是指著一只母兔子說雌雄難辨,問木蘭能不能才出來。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演到此,子妤所扮的花木蘭側開身子,面帶嬌羞地念出了這一句心里獨白,一旁的唐虞所扮韓士祺則朗聲一笑,念道︰「也罷也罷,等我們凱旋回鄉,定帶上妹子去木蘭家相看相看!」
兩人在台上換過身形,圍攏走了兩圈步,算是一個過場。
子妤來到前邊兒,將縴手揚起在鬢側撫了撫,露出了與先前全然不同的嬌羞姿態,糯糯地唱道︰「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月兌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到此一頓,眼眸掃著場下一轉,腰身一扭做了個推門而出的動作,復又開口唱道︰「出門看伙伴,伙伴皆驚忙!」
扮作「韓士祺」的唐虞一見此景,頓時表情愕然,圍著換做女兒身的「花木蘭」走了兩圈,不停地上下打量,眸中透出又是驚又是喜的情緒來,感染了台下仔細觀看的諸位客人,惹得大家俱是悵然一笑。笑這韓士祺「公母雌雄」也不分不清。
听得台下看客有了反應,唐虞這才收起夸張表情,茫然地抬手拍拍腦袋,復又朝一側台簾鞠身恭請道︰「將軍,你且來看上一看,這到底是木蘭兄弟,還是木蘭兄弟的妹子啊!。」
台下諸位客人都只當這出戲就唐虞和花子妤兩個人演,卻沒想這時候竟還有人要上場,俱睜大了眼楮,往台側的簾子處看去。
簾動,一截青色皂靴露了個頭,緊接著,一身絳紫錦服的諸葛不遜終于站在了台上。
清潤含水的眸子朝著台下一掃,果然見得從右相到薄侯,從母親到姐姐,無一不是愣住了,只怔怔地看著自己渡步上台,連阻止的動作都沒有,樂得諸葛不遜捏了嗓子,輕輕唱到︰「也罷也罷,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
這一唱,可真把台下諸葛家的各路主子丫鬟,客人小廝們都俱驚了一驚,想來自己眼楮沒花,那端立在戲台上的人正是諸葛不遜!
不過,富貴人家的公子們上台玩兒票也並非太出格的事兒,諸葛長洪只狠狠瞪了孫兒一眼,就打了個哈哈,招呼身邊端坐一臉詫異的薄侯道︰「這小家伙平日里倒也听話,就是喜歡時不時唱上兩句。小孩子家家鬧著玩一玩兒罷了,薄侯不理他就是。」
這話,要是放在尋常人面前,或許笑笑也就揭過了。可薄侯心里對那「戲伶」二字本是如骾在喉,眼看著未來的女婿竟當著他的面登台亮相,心里的滋味可不是三言兩句能說的清楚的。
原本心里就對這個生得過于俊俏的諸葛不遜有些不滿意,嫌他沒有西北那邊的男人那麼有氣概。如今又知道了他喜歡那寫個「依依呀呀」的玩意兒,薄侯臉上的臉色雖說沒有當即垮了下來,卻也越來越難看了。
且說戲台上,諸葛不遜離得下頭首座不算遠,瞧著那候爺按著面子吹胡子瞪眼兒的樣子,心里就爽翻了天,不由得走步繞場,演得也更加賣力起來。
而這一出《三試木蘭》唱到這兒,也該「花木蘭」與「韓士祺」雙雙靠攏,吐露心聲的時候了。
此處經過唐虞的精心設計,原是不用言語,不用唱詞,只需要扮演花木蘭和韓士祺的兩人走近了,用眼神表情來收尾就好。將意蘊含在脈脈不得語之中。反倒比那些個熱鬧收場多了幾分雅韻,是極好的一個點子。
子妤演慣了的,當即便含著一抹嬌羞的姿態,挪著蓮步往戲台中央而去,等靠攏了才意識到今兒個唱對手戲的可是唐虞,頓時螓首半垂,腮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紅暈,在四周輝煌燈燭的照耀下愈發顯得嬌嬌羞怯,溫柔地仿佛要滴出水來。
先前練習,或者看著子妤和止卿演的時候,唐虞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如今眾人定眼瞧著,自己和子妤又挨得極近,頓時心里不知怎麼涌上來一股尷尬勁兒。再看子妤在身前垂首低眉,嬌嬌欲憐的樣子極是惹人心疼,也讓他忍不住伸手輕輕攀在了她的肩頭,終于算是完成了這一折演出。
「好好好,賞銀二十兩!」
候爺看在眼里,對唐虞和子妤的表演很是喜歡,雖然孫兒自作主張讓他有些失了面子,卻也不會吝嗇賞錢。
一旁的諸葛夫人也讓丫鬟送了一封十兩的賞錢過去,臉上笑意嫣然,見場面如此熱鬧。很是高興。
諸葛暮雲則是一直盯著唐虞看,偶爾挪下眼楮不過掩飾一番,眼下看台上的花子妤和唐虞靠得如此近,而那臉紅的樣子也不像是裝出來的,愈發有些羨慕了,不禁遙想,若是自己站在那個位置,該是多好。
抱了如此心思的丫鬟還不少,個個都看得心中難耐。還好知道花子妤只是唐虞的徒弟,不然這嫉妒心思還會更甚。
下方又是看賞又是捧場的,上方戲台子上已經清了場。唐虞帶著子妤和諸葛不遜早通過後廊直接回了那抱廈歇息。
雖然不清楚諸葛不遜怎麼不回去席上陪客人,但畢竟是主人家的事兒,唐虞作為客人不便多問。子妤倒是記得台下那個淡黃色服侍的大胡子定是薄侯,他眼見未來女婿登台唱戲,面上雖不說,可半癟著的嘴卻泄露了心底想法。
有些不安,子妤便拉了諸葛不遜到一邊細問︰「你說給客人一個驚喜,我看是驚嚇才對。你瞧見薄侯的臉色沒?」
拍拍手,反正已經達到了目的,諸葛不遜捋了捋衣袖︰「這有什麼,京中的公子哥兒們好這一口的多了去。除非他不在京里找女婿,否則,豈不十之八九都不如意了。我管那麼多做什麼。若是不喜歡了,退婚便是,誰也沒強要娶他的郡主。」
見香兒和巧思都往這邊瞧,子妤忍下了想掐他一下的打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莫不是誆騙我們,故意上台氣你未來岳父的吧?」
「怎麼會!」諸葛不遜自然不會承認。
子妤不信,咬著牙道︰「你怎麼鬧那是你們相府和侯府的事兒,可別把我們戲班和唐師父也扯上了關系。到時候自己兜著,也別連累我!」說完,扭頭就過去了,似是生了氣。
「好姐姐,我這不是沒想到那兒去嗎!」諸葛不遜無奈地跟了過去,正巧看到那小桃梨歪著頭在看,眼神里的促狹和玩味明擺著。這廂只好一拂袖︰「累了,爺先下去歇息,回頭再分賞錢。」
丟下這句話,諸葛不遜也不敢回前頭殿里再陪客,對著巧思招了招手,便直接往潤玉園去了。
瞧著諸葛不遜走的時候臉色有些悻悻的,不復往日的氣定神閑一副小大人樣兒,唐虞收拾了竹蕭,過去勸了子妤一句︰「諸葛少爺自己要上場唱戲,對方又是主人家,我們做客人的,
從頭到尾我們想攔也沒有理由。若真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下來我親自去給侯爺請個罪,也不會害了戲班,更不會擔上什麼罪名。你就放心吧!」
「我」瞥了一樣小桃梨在,子妤有些話不大好說出口,只抬手揉揉自己的肩︰「算了,他是侯府的孫少爺,我們不過是外客,確實並無多大干系。罷了罷了,我不說了就行。」言罷,側過臉背著小桃梨,子妤沖唐虞擠擠眼︰「唐師父,咱們先回去吧,我累了。先前又沒吃什麼東西,如今一下台就覺著胃里酸酸的。」
知道子妤是想單獨和自己說那事兒,唐虞點點頭,轉而對小桃梨頷首道︰「不能看姑娘上台演出了,以後有機會再敘。」
「唐師父客氣。」小桃梨忙回了禮,又對子妤嫣然笑道︰「姐姐既累了,千萬少用些宵夜,免得盯著天花板睡不著呢。」說完,前頭柳嫂子親自來催了,說是歇夠了,讓她上場。
即使如此,小桃梨又極有禮數的和唐虞並子妤福了福,這才對這面兒偌大的銅鏡理了理鬢角和衣服領子,旁邊跟著的小丫頭也蹲下來替她將裙幅捋直了,巴巴地扶著她往孔雀屏風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