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微晴。
宮里來接人的幃車已經停在了花家班的門口,只等五位秀女出來立馬就啟程往宮里趕。
穿著宮中統制的秀女服,再將平時都編成辮子的長發挽了髻,別上唐虞送的雙魚玉簪,子妤看著鏡中的自己,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這就要入宮了,要和那個有可能是自己父親的皇帝見面了吧。那會是怎樣的一副場景呢?雖然自己不會認他,但對方是皇帝,找他要些好處才不會虧吧。
要什麼呢?
公主的身份子妤是不會要的,那就要點兒莊子田地吧,將來姐弟兩個出了戲班做個田地富家翁也不錯。
自嘲地揚起嘴角,至少這次入宮自己並不會有什麼損失,想到這兒,子妤的心情總算朗然了一點
「家姐,你準備好了嗎?」。
門外傳來子紓的聲音,子妤調整了心情,對鏡一笑,這才過去開了門。
看著子妤一身精致的淺粉宮裳,那銀絲線繡成白蝶穿花的圖案布滿了裙身,合著發髻上一支赤玉簪,整個人竟變得貴氣雍容起來。
子紓和止卿對望一眼,兩人目光之中透出了不同的意味。
身為弟弟的子紓是強忍著眼淚,生怕姐姐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面了。止卿則是眼神有些黯然,只覺得這一切來的實在太過突然,讓人有些不知所措。
「家姐」子紓揉揉眼,「你好美。你這樣美,會不會被留在宮里啊?」
听見弟弟這樣說,子妤忍不住笑了起來︰「傻瓜,你姐姐我哪里美了?你看看劉惜惜和胡杏兒她們,才叫美呢。我不過是裝裝樣子走走過場罷了。」
「子妤,你真的有把握能全身而退?」雖然之前和子妤詳細談過,止卿知道她央了諸葛不遜和薄鳶郡主一起入宮打听,她也說了讓自己不用擔心。可想著那宮里隨時有可能發生任何事情,心里總踏實不起來。
上前一步,輕輕拉了弟弟的手,子妤先安慰了他︰「姐姐我說了會回來就會回來,還騙你不成。你也放心,我既沒有過人的相貌,性子也是個硬氣的,誰會喜歡?這次不過就是走個過場罷了。」後一句話,卻是對著止卿說的。
看著她一如既往的疏朗笑容,是那樣的沉穩,那樣的無所畏懼,止卿知道她定是有把握的,心下也寬松了幾分︰「真是那樣才好。我和子紓還等著你回來配戲呢。」
「嗯,一定等著我。」子妤鄭重地看著止卿,「我走的這段時間,還請你一定幫我照看著弟弟。他性子急,容易得罪人,也只有你能管束著他。」
子紓有些窘,連忙擺手︰「家姐,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止卿哥管著了。我等你回來,你回來就會看到我有多乖了。」
有些感慨地抬起手,子妤發現弟弟已經比自己高出了整整一個頭︰「是,你長大了」
「子妤,前頭宮里來的人已經在催了,你好了嗎?」。
說話間,是同樣一身粉紅宮裳的茗月進了院子,看到子紓和止卿也在,靦腆地同兩人笑笑。特別是子紓,茗月發現對方眼楮紅紅的,心里頭一揪,趕忙道︰「不慌不慌,我先去拖著那宮人,就說子妤你吃壞了肚子還在淨房沒出來。你們姐弟再道道別吧。」
「我已經好了。」子妤趕緊叫住了茗月,「倒是你,咱們要入宮了,能不能再回來還是兩說。你難道就沒有什麼話要和子紓說的?」
「我」茗月臉一紅,偷偷瞄了一眼子紓,期期艾艾間羞得扭頭就要走,卻听見子紓開口道︰「茗月,你有話要和我說麼?」
連忙擺手,茗月一邊搖頭一邊解釋︰「我沒有,我沒有,我真的沒有。」說著,一把挽住了子妤的手臂,拉了她就往外走,「我們趕緊吧,胡杏兒她們三個都在無棠院了,得先別過班主再出發,讓他們等久了不好。」
知道茗月是個膽子小的,這種女兒家的心事只埋在心里爛了恐怕也不會說出來。子妤心里嘆了口氣,也只得回頭看了自己的傻弟弟一眼,兩人攜手一起出了院子。
「傻小子」止卿倒是心里頭明鏡似的,看著茗月可憐兮兮憋得小臉通紅的樣子,伸手輕輕拍了拍子紓的肩膀︰「你小子倒是個有福氣的。茗月是個好姑娘。如果她還能回戲班,你一定得好好珍惜人家,別辜負了。」
「你說什麼?」子紓皺皺眉,英俊的臉龐上浮起一抹疑惑的神色︰「茗月怎麼了?」
有些無語地扶了扶額頭,止卿白了子紓一眼︰「你白長這麼多肉了,還是多長些在腦子里吧。,你看不出來茗月喜歡你麼?」
「喜歡?」子紓睜大了眼︰「我?」
「不是你是誰」止卿笑著捏了捏子紓的臉︰「你可是堂堂的花子紓,既英武又瀟灑,茗月的眼光還不錯,知道去粗存精。比那些只知道愛慕白面公子的輕浮女子好太多了。」
「嘿嘿。」子紓撓撓頭︰「喜歡我的女孩子多了去了,倒沒注意茗月那丫頭的心思。你這一說,好像她每次見了我都有些臉紅,話也不敢多說。我以為是她樂意見著我,現在想來,多半是含羞吧。」
「給你根桿子你就敢順著往上爬」止卿玉潤俊朗的面容上有著說不出的笑意︰「在本公子面前,你還好意思說喜歡你的女孩子多呢。走吧,至少要送你姐姐到門口,看著她走遠了再回來。」
「本來就挺多。」子紓不樂意地扁扁嘴,一副沒長大的樣子,卻還是屁顛地跟著止卿出了五等弟子的院落
無棠院。
裝扮一新的五個人亭亭立在大廳里,劉惜惜清高,陳芳圓潤,胡杏兒美艷,茗月甜美,子妤則是雋秀俊雅。
前來接引的宮人檢查了她們的儀容著裝,滿意地點點頭,對著花夷道︰「花班主手下的弟子簡直沒話說,咱家帶了她們進宮也就能交差了。」
花夷和那宮人寒暄了一陣,這才對著子妤她們五人吩咐道︰「好了,你們都跟著馮爺去吧,記得自己是花家班出去的人,行為規矩些,無論選不選的上都要謹言慎行,別給戲班丟了臉。」
「是,班主」
子妤她們齊齊答了,這才跟了那宮人而去。
在轉身前,子妤才敢抬頭望向了唐虞。兩人的目光只交融了那一剎那便又默契地分開了,並未惹得其他人注意。
臨入宮的前夜,兩人才深深地交談了一番。仔細分析,都認定此次入宮多半是皇帝想證實子妤是否是花無鳶的孩子。這樣一來,子妤至少不會被隨便指給太子或其他任何人。只要子妤面對皇帝能夠好生周旋,應該能夠全身而退。所以唐虞心里雖然緊張,卻並不怎麼擔心。
可自己心愛的女子畢竟要離開一段時間,而且是入宮為秀女,看著她高挑的背影,唐虞還是有些不舍。
青歌兒站在人群中,微笑著的臉龐上掛著一分難以掩飾的得意。也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花子妤是這戲班里對自己威脅最大的一個人,甚至超過風頭正勁的紅衫兒。眼看著她走了,心上的不安也好像就此消散了。
隨著花夷,唐虞還有止卿等人都一路送到了戲班的門口,看著秀女們上了那輛半舊不新纏著大紅綢花的攆車,大家這才散了。只有茗月媽還痴痴地看著車攆消失的方向,道道淚痕掛在臉上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攆車里的五個人沒有一個先開口說話的。
也沒有理會其他人,子妤輕輕握住了茗月的手,感覺到她身子還在微微地顫抖,也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來。
看著茗月憋著一口氣,眼淚還在吧嗒吧嗒地流,劉惜惜從懷里掏出一張白絹帕子︰「你快別哭了,等會兒臉上妝花了,宮里的教習嬤嬤肯定要訓話的。」
默默地點頭,茗月接過了帕子,忍住了淚,也不敢使勁兒,只敢輕輕地沾了沾眼角。
對于劉惜惜這個舉動,子妤看在眼里,對其印象也改觀了幾分。原只道她是個性子淡漠只顧自己的一個人,如今看來,不過帶著偽裝,也是一個面冷心熱的人罷了。
一邊胡杏兒有些嫌惡地皺了皺眉︰「你哭個什麼勁兒。且不說你還能不能被選上,就是被選上了,這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兒。你母親在巷口賣豆腐,一年能得幾個錢?我听說宮里就是留下來當宮女一個月也有十兩銀子的月例。你勻出一半來,都足夠你母親過好日子了。再說了,你若留中,就是皇帝的女人,再不濟也是宮里貴人身邊伺候的,難道還有人敢再欺負你母親是個寡婦?你也不想想,你能入宮待選,不論從那點兒來看都是好事兒,還哭哭哭,實在是不知好歹的很。」
雖然胡杏兒語氣極差,但話糙理不糙。這一番言語下來,說的茗月愣住了,心里頭的難受果然也少了幾分。因為她們母女實在也是窮怕了,被人也欺負怕了,從她所說的方面來想,的確是好處多過壞處。
子妤捏了捏茗月的手,轉而道︰「杏兒師姐,你就少說兩句吧。有些道理大家都懂,但面對骨肉分離,能做到你這樣絲毫不帶一分牽掛的人實在太少。」
或許是沒听出子妤話里的譏諷,胡杏兒扁扁嘴,果真再沒有說一句話。
搖搖晃晃的攆車一路向那禁宮駛去,只靜靜地,離那巍峨高宏的宮廷也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