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教習殿,子妤一路無話,一旁陪著的茗月也咬緊了嘴唇一言不發。後面隨即而來的劉惜惜和陳芳也只是對望著,大家只是默默地往前走著,不知該說些什麼。
回到丁三院落,子妤這才轉頭,笑著對茗月點了點頭,又看向了劉惜惜︰「同為師姐妹這些年,我才知道原來劉師姐是個如此利落直爽的人。今日之事多謝了,我會記在心里的。」
淡淡地點點頭,劉惜惜並未回應什麼,眼神卻比以往看起來柔和了不少︰「你快些回去換身衣裳吧。這茶漬得好生處理才能洗的干淨。」說完,這才轉身和陳芳一起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陣風吹過,雖說是初夏,但子妤還是打了個寒顫,謝絕了茗月想要陪著自己的好意,只說身上濕的難受,得好生換洗了再休息一下,免得下午女紅課沒精神。
茗月還是不太放心,只說等會兒去找宏嬤嬤,看能不能熬一晚姜湯過來給子妤驅寒,又囑咐她等會兒兩人一起用午膳。見子妤答應了,這才回了屋。
關上門,看著胸前一大片被染的黃黃的茶漬,子妤皺了皺眉。沒想到才進宮幾天時間,自己就連著和兩個秀女起了沖突。難道是這宮里的風水和自己不對味兒?
罷了,這些小姑娘不過是心心念念想要成為圈養在高高宮牆里的金絲雀罷了,狂躁偏執一點也可以理解。
如此想想,子妤心中的郁悶消散了不少,趕緊換了身新衣裳,又打了熱水把頭發洗了一遍,再拿來厚厚的干帕子將頭發絞干,這才渾身上下覺得舒服了不少。
不一會兒,門上就傳來茗月的喊聲,子妤上前打開門,笑道︰「你可真急,還沒到飯時呢。」
茗月上下仔細打量了子妤一番,拉了她的手進屋把門關上︰「這宮里真是不方便,我說要姜湯,宏嬤嬤說得等中午膳房送飯過來,再吩咐她們熬呢。」說著,伸手拉了子妤的臂彎︰「我就是來看看你怎麼樣了。」
「梳洗完了,還規整吧。」子妤轉了個圈。
茗月搖搖頭,眼里全是不解︰「子妤,你的心氣兒怎麼這麼平和呢。如果換成是我遇上那樣的事兒,肯定先躲起來蒙著被子哭上一陣,哪還有什麼心思梳洗打扮。」
「這種人做的這種事還不值得我放在心上。」將已經差不多干了的長發散開辮子,遞了唐虞所贈的雙魚玉簪給茗月,示意她幫忙綰發︰「你若真計較了,那就是正中對方的下懷。你若是無所謂,那對方就是白忙活了一場。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將子妤的長發利落地綰了個髻,又將玉簪別在上頭固定好,茗月看著銅鏡笑得閑適自得的花子妤,感慨地點點頭︰「你別說,你這個理兒還真是實在。用來勸人是再有說服力不過了。但也得看人啊。你從小就性子沉穩,自不會和那班人計較。可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呢,若是遇上這樣的事兒,哪會有不生氣的」
子妤不以為意︰「那是你心思單純。你看人家惜惜師姐就挺好,冷言幾句,把那個呂秀蓮說的啞口無言,毫無招架還嘴之力呢。以後你也學著點兒,在這宮里,太單純可不是個好事兒。要學會保護自己,這樣才不會被傷害。」
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茗月好像懂了點兒子妤的話中的意思。
頓了頓,子妤轉身看著茗月,眼神里有著些些感動流露而出︰「你那樣的柔和性子,先前在大殿上竟為了我上前喝斥那呂秀蓮。茗月,你對我的好,我一定會記在心里,將來百倍地還給你。」
說到這個,茗月抬手捂了捂心口處︰「你別說呢,當時我是氣昏了頭,只覺得腦袋一熱就沖了上去。現在想想,那呂秀蓮著實可惡,要是她發起瘋來也潑了我一身茶,那我也只有受了,卻不敢真怎麼樣呢。」
攔住茗月的肩頭,子妤甩頭笑笑︰「記得以後別沖動了,是我被潑茶,又不是你。好了,你先在我屋里稍坐一會兒,我去找惜惜,送個避蚊的香囊給她,想給她道一聲謝。」
「嗯,我等你回來再一起去用飯。」茗月看得出子妤對自己的關心,心里也暖的很,並沒有後悔先前幫她出頭
子妤手里托了一個木匣子,極小巧,只有掌心大小,等在劉惜惜的門口︰「劉師姐,你在嗎?」。
不一會兒,門開了,劉惜惜見來人是花子妤,側身讓了她進屋復又關上門。
「什麼事。」劉惜惜臉上表情一如既往有些冷淡,但語氣卻柔軟了不少。
子妤微笑著將手中的木匣捧起來︰「先前在大殿上,劉師姐幫我解圍,心中念著總要感謝你一下才好,所以送來我親手做的一個香囊。里面裝的是些避蚊蟲的藥草,味道並不烈,望師姐笑納。」
有些意外,劉惜惜看著子妤手中的匣子,隨即搖頭︰「我不過是看不慣那個呂秀蓮如此囂張無理罷了。況且你我乃是同門,大家一起在外,肯定要相互照應的。」
知道劉惜惜不會一下子收了,子妤干脆把匣子打開隨手放在一旁,拿了里面的香囊出來,走過去拉了她的手就往里一塞︰「這本不是什麼稀罕的物什兒,師姐若是不嫌棄就收了吧。也別想成是我為了道謝送的,只想著是師妹看這院子夏蚊太多替師姐分憂罷了。」
「你」劉惜惜看著子妤笑得很是真切,也起不了拒絕的心思了,捏了捏那香囊在手,見針腳細密,用色淡雅,倒也極合自己的心意。聞一聞,草藥味道不但不烈,反而有種獨到的馨香,便道︰「也罷,我就收了吧。」
子妤見她毫不扭捏做作,心里又多了幾分喜歡︰「師姐真是個爽利人。」
劉惜惜將香囊系在腰上,又走過去倒了杯茶遞給子妤︰「你也別師姐前師姐後的了。你我都是十六歲,就直接稱呼名字便好。」
「好的,惜惜。」子妤捧著杯子,眨眨眼,笑得很是甜。也惹得劉惜惜忍不住隨著笑了起來。
雖然是微微地揚起唇角,但劉惜惜笑起來的樣子著實讓子妤有些意外。只覺得那黑眸笑起來猶若含水一般,汪汪地仿佛乘著兩盞蜜水。濃密縴長的睫羽撲閃著,更加襯得其笑顏如花
子妤忍不住驚嘆道︰「怪不得惜惜你不願意笑,原來你笑起來竟是如此的傾國傾城呢。說實話,要是班主見了,肯定要捶著胸口後悔送你入宮呢。」
收起笑容,劉惜惜又恢復原本清冷的面容,但嘴角還是柔軟地微微翹著︰「我這笑,母親說是個禍害。所以讓我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隨意露了給旁人看。今**見了便見了,可千萬別說了出去。」
點頭,子妤忙道︰「我懂你為何藏拙。特別是現如今咱們在宮里,又是應選的秀女。若你這笑容真被旁人見了去,你也別想出宮了。」
劉惜惜嘆了口氣,也自己斟了一杯茶熱,捧在手里卻不喝︰「你也不想被選中吧。」
子妤毫不掩飾,承認道︰「我只想繼續唱戲。唱到累了,唱不動了,老死在那方小小的戲台之上,也不願意就此淪落深宮,過著囚鳥一般的日子。」
「囚鳥」輕輕念著這兩個字,劉惜惜眼中透出些黯然的神色︰「子妤,你比喻的真好。這鳥兒啊,若是被囚在籠中,哪怕不會再經歷風吹雨淋,不會再挨餓受凍,卻也已經不是那個能夠翱翔于天際的鳥兒了。」
見不得劉惜惜這樣多愁善感的樣子,子妤干脆打趣兒道︰「惜惜,你只要冷冷的橫著看一眼貴妃娘娘,我保管你落選」
「瞧你說的我好像是鐘馗似的」劉惜惜自然听得出子妤話中的意味,忍不住又輕笑了起來。
笑容過後,劉惜惜像是突然有所感地,復又嘆道︰「我很羨慕你,至少你知道自己終其一生所奮斗的目標。而我其實當初母親送我去戲班,就是想著讓我學一門手藝,將來能靠著自己的本事吃飯。可我性子喜靜,竟听不得那些鬧騰的聲音。在戲班呆了這些年,勉強混到了五等弟子便沒了心思再去爭什麼。現如今又被選入宮為秀女,我也不知道等著我的即將是怎樣的局面。若是被選中,我根本沒法適應這宮里的人,這宮里的事,恐怕到時候得罪了貴人,直接就是個‘死’字。可若是落選,回到戲班里,或許我這一生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去了,不會再有絲毫波瀾。」
被劉惜惜的話惹得心生感觸,子妤勸道︰「其實大多數人何嘗不是這樣平淡度過一生的呢?你只想著,平平淡淡才是真,平平淡淡才是福,那不就心無困擾了嗎。」
「平平淡淡才是真,平平淡淡才是福」似乎是再一次被子妤說動了,劉惜惜的微笑又再一次地綻放了起來︰「我明白,子妤,你真是個有大智慧的女子。」
看著眼前那如花般綻放的笑顏,感覺仿佛有和煦的暖風吹過,子妤心下暗暗擔憂了起來,只怕她的笑顏有一天被人發現,就再也離不開這深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