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盛夏,但小竹林內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涼舒爽。
就算唐虞被召入宮中為皇子師,這方屬于他的林子,無論是戲班師傅還是諸位弟子,都不敢輕易前來打擾。當然,除了花家姐弟和止卿外。
吃著窯雞,喝著果酒,花子妤覺得自己好就未曾如此放松過了,不由得露出懶懶的笑容道︰「還是回家的感覺最好。」
「家?」止卿動作優雅地撕著一支雞腿上的肉,準備全部弄成肉絲再慢慢下肚。
「戲班雖然不是真正的家,但這里有子紓,有你」子妤眯了眯眼,只覺得看著止卿吃雞腿都會是一種享受︰「有家人的地方,不就是家了嗎。」
「家人。」止卿微笑著,唇角揚起柔和的角度︰「對,我們是家人。」
趁著子妤和止卿閑聊之際,子紓已經將大半只窯雞給解決了,此時兩只手都油乎乎的,嘴唇周圍也泛著一圈兒油光︰「止卿哥,不如你娶了我姐,這樣大家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沒心沒肺的只知道吃」子妤氣的伸手習慣性地敲了弟弟的頭一下︰「哪有你這樣的弟弟,張口閉口要姐姐嫁人的。」
放下碗筷,止卿掏出一張絹帕仔細擦了嘴,笑道「我倒是想娶呢,可你姐姐看不上我,這有什麼辦法。」
「止卿」子妤無語地看了看止卿,搖搖頭︰「你可別由著他胡鬧,要是讓外頭那些師姐師妹們听到只言片語的,豈不是要排隊去跳護城河了」
「家姐,什麼意思啊?」子紓有些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
止卿接過話,打趣兒道︰「你姐姐的意思是,多的是人排隊等著嫁給我,可你呢?小子,別老盯著你姐姐不放,還是想想自己怎麼娶個好媳婦兒吧。」
「我的媳婦兒交給姐姐操心就行了」子紓攤攤手︰「如果姐姐不喜歡,我也不會喜歡。」
被子紓如此「上道」地給托付了終身的事兒,子妤樂呵呵地道︰「那萬一我給你找個丑八怪呢。」
「只要人好就行,我不在乎長相。」子紓態度倒是挺認真︰「戲班里的師姐師妹們好看的海了去了。可像青歌兒那樣外表好看卻內心骯髒的人更是不少,我懶得去分辨好壞,不如找個性子好的。」
「青歌兒最近兩個月不是消停了嗎?」。子妤抬眼看著止卿,想從他那里知道詳情。
有些尷尬地抬手模模鼻翼,止卿干咳了兩聲,似乎在暗示子紓不要多嘴的樣子。
「我又沒有說錯」子紓不服氣地聳聳眉︰「她竟然在班主面前搬弄是非,說我姐和唐師父有私情」
「什麼」
明明是暑意正濃的盛夏之際,子妤只覺得頓時有股冰冷的水柱直接沖入了胸口,從頭到尾,身子無一處不向外冒著寒氣︰「她說什麼?」
「青歌兒的人品已經不可信,班主自然不會听她的。」止卿見子妤反應有些過于驚訝,不知為何,腦子里總浮現出青歌兒那夜對自己所說的話來。
「花子妤和唐師父兩人並非表面那麼簡單,為什麼你看不清楚呢?你若一意孤行還繼續默默的守著她,最後受傷害的只會是你自己啊為了你,我一定要把他們兩個的丑事給捅出來」
止卿見子妤仍舊未能回神過來,伸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柔腕︰「青歌兒此人,外表柔弱,心如蛇蠍,我們都不會相信她的,你不用如此困擾。」
子妤強迫自己快速地冷靜下來,深吸了兩口氣,好不容易才將臉上的表情調整如常︰「所以,你們在前院守著我,是想提前把青歌兒對班主的話告訴我,以免等會兒我去面見班主,被他質問?」
「家姐,你別想那麼多。」子紓也伸出手來將姐姐的肩膀護住︰「青歌兒她只是嫉妒你罷了。你這一個月在戲班里的名聲已經是如日中天了。就算是真的吧,班主他護著你還來不及呢,哪里會責備你半句。放心,放心吧」
「什麼叫‘就算是真的’,你難道還不了解唐師父,不了解你姐姐。」止卿打斷了子紓的話,轉而又對子妤道︰「青歌兒說她看到你和唐師父在福成公主獻演的那一夜有親密的舉動。我想她多半是誤會了什麼,你去給班主好生解釋一下,應該不會有什麼麻煩的。」
搖頭,子妤看著止卿澄澈清明的雙眸,有些話,卻根本無法說出來欺騙他。
被子妤看得心中發 ,止卿蹙眉︰「你為什麼如此表情?」
抿了抿唇,子妤從桌邊站了起來︰「我這就去見班主,你們收拾一下就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姐」子紓愣愣地喊了一聲,發現子妤也沒理會自己,不由撓著頭問止卿︰「我姐不是生氣了吧,她除了上次嚴厲警告我不要和薄鳶郡主再有任何牽連之外,還從未露出過那樣的表情呢。」
止卿並未回答子紓,只怔怔地看著子妤消失在林中的背影,只覺得先前她看著自己的表情,竟有著幾分愧疚。
而止卿似乎已經能感知,那「愧疚」是從何而來
無華樓。
花夷看著眼前已然長大成人的花子妤,心里頭頗有幾分感慨︰「你在福成公主婚宴上的演出我看了,實在是太讓人驚訝了。沒想到,台下略顯平凡的你,在台上竟能散發出如此大的魅力。你可知道,這一個月來京城的人全都在談論著你,堆在戲班邀請你唱堂會的帖子也已經堆成了山。」
「班主,我」子妤見花夷似乎一點兒都沒有要提及青歌兒所言之事,不禁有些疑惑。
帶著翠玉扳指的手握著一個細白瓷杯盞,花夷見花子妤欲言又止,笑道︰「原本說好晚些時候見你和茗月的,這麼早來,莫非你听到了什麼風聲?」
躊躇了半晌,子妤才下定決心,開口道︰「青歌兒她說她看到我和唐師父的親密舉動,不知班主可否透露一二,我也好解釋一下。」
放下杯盞,花夷隨口道︰「你不用解釋什麼。」
「班主不信我嗎?」。子妤有些急了,她自己無所謂,唐虞卻不能背上任何罪名,忙道︰「她是看到唐師父在棧道上攙扶我嗎?棧道那麼窄,下面又是極深的池水,唐師父只是護著我罷了,並無其他用意」
「好了。」花夷看著平日穩重的花子妤在談及唐虞時的慌亂無措,一抹笑意浮在臉上︰「你和唐虞之間到底又沒有私情,我並不在乎。反而,為了戲班好,我是樂于促成你和唐虞成為一對璧人的。」
「班主,您是何意?」子妤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警惕地看著花夷,似乎想從他的臉一直看到他的心,看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為子妤也斟了一杯溫茶遞過去,花夷示意她坐下慢慢說話︰「那出《落shen賦》听說也是出自于唐虞的手筆吧。」
子妤點頭,對外,這《落shen賦》的新戲作者的確是唐虞,花夷知道也不起奇怪。
悶哼了一聲,花夷甩甩頭︰「這小子在戲班八年,直到遇見了你,才接連寫出來《木蘭從軍》和《落shen賦》這兩出新戲。一開始我還不明白他是怎麼開竅的,知道青歌兒來找我,說唐虞和你舉止親密,絕非普通師徒關系,我才知道,原來他需要的不過是一個能開啟他敏捷才思的女子罷了。對于戲班來說,這個女子是你,是其他女弟子,甚至是男弟子,都無所謂。重要的是,他在乎的人在花家班就行了。」
「這樣,他才會繼續留在戲班,繼續寫新戲,讓花家班逐漸成為天下第一戲班」
借著花夷的話,子妤說了下去︰「所以,班主並不介意唐師父是否與弟子有私情。甚至希望是真的,因為如果那樣的話,唐師父便離不開花家班了,對嗎?」。
「子妤,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有些道理你也懂的。」花夷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坦然的樣子反而博得了花子妤的一絲好感。
「班主,謝謝你。」子妤起身來,將杯盞放下,心中的顧慮隨即也放下了︰「無論您的目的如何,您能這樣坦誠地和我說那些話,已是不易。唐師父那邊,我知道您一定有通消息的渠道,麻煩您告訴他一聲,抽空回戲班一趟,有些事兒,恐怕得好好處理,否則,不但唐師父不會再留在戲班,就連我,也會一並離開的。」
花夷挑眉︰「子妤,你沒有任何必要威脅我。我都已經表明了立場,你若是能將唐虞拴住,最大的受益者便是花家班和我。」
「班主,還請您幫著止住傳言。」子妤本想問一問花夷會如何處置青歌兒,可想到青歌兒如今在戲班的地位,便知道花夷不會做什麼,最多不痛不癢的讓她住嘴罷了,便道︰「有些事兒,我會自己解決的。」
「子妤,青歌兒那邊我已經告誡了她不許亂說話,你就放心吧,戲班里你和唐虞還是師徒關系,無人能質疑你們什麼。」花夷見她有所保留,勸道︰「至于你們什麼時候想要化暗為明,最好還是提前知會我一聲。畢竟師徒關系並非普通,你們要想在一起,還得好生斟酌斟酌才行。」
「子妤明白。」花子妤哪里會不明白花夷這話其實是反過來威脅了自己。于是心里更加放松了,至少對方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對于利益,看得比什麼都重。真小人,永遠比那些個偽君子要更好打交道。